有朱思領路,賀躍塵一行十人抄近路下山,天已暗了下來。時值三月下旬,氣溫升了些許,但今日因為下了半日的大雨,山林間的氣溫還是有些低,隐約可見霧氣騰騰。
“走快些吧,暫時不必點火把。”賀躍塵示意衆人加快腳程。
“好,再有個四裡路便到了。”朱思低聲回應。
‘呼...嗬...’
衆人往前行了大概二裡多,便聽見一陣跑動的聲響,好似背坡處有人。朱思提刀屏息,賀躍塵凝神細聽,感覺應該不是成群結隊的,便讓朱思繞過去看看,“不必走近,若是已經跑遠了,便不用管。”
“是!”朱思示意其餘人保護賀躍塵,自己快步攀上山坡繞到背處角落,隻見一個人飛快向着他們的來路方向跑遠了,便決定再繞回去,哪想他一轉身,那人竟也跟着轉身,又飛快跑了回來。朱思蹲下身,借山石雜草隐住身形,決定先看看這人有何打算再作應對之策。
來人并非别人,正是範大力府上的門房,他也是能跑,竟然一路從長陽跑到堰州,又從堰州跑到廣隴邊界,這一路上少說也有一百多裡地。
原來門房并非全靠雙腿跑,從堰州逃出一截後便陰差陽錯撿到匹無人看管的馬兒,但是他中途将馬栓在樹上,準備先吃點東西,哪想繩子竟然松爛了,馬也不知跑哪兒去了,他這會兒也像個無頭蒼蠅,一會兒想幹脆一直北上算了,一會兒又放心不下城内百姓,想原路折回去,哪怕是給衆人殓屍也算積個德了。
在朱思他們到這兒之前,門房已經如此折返跑了三四次了,朱思等了半天,見此人竟然又再次調頭,不由眉心一皺,心想莫不是失心瘋了?
“來者何人?何故跑來跑去?”等人再次靠近,朱思驟然現身,大聲喝問。門房暈暈乎乎的,半天沒有反應,朱思又問一次,他才發覺原來這裡有人在。
“嚇...嚇...”門房倒了兩口氣,走到朱思五步開外,見他無甚惡意,便如實道來,“我乃長陽逃難而來,長陽被一衆官兵圍剿屠殺,投降亦要斬殺百姓,我前去堰州求官兵相助,但他們不肯,我便稀裡糊塗往這邊來了,正不知該不該折返回長陽救人。”
背山的賀躍塵聽見此話,頓時喊朱思将人帶過來,等人到了跟前,賀躍塵便問他,“你可知長陽中有自沛莨而來的一人,名叫範大力?”
門房亦有些驚訝,連忙道:“範大力正是我家将軍,我乃将軍府上的門房,不知閣下可是将軍舊識?”
聽見範大力還活着,又混了個将軍做着,賀躍塵總算不必内疚于前事。但此刻聽門房描述,長陽有難,他既知範大力在城内,于情于理都應當想辦法搭救,但是朱思等人并未真的上過戰場,當然他自己也不曾,但是他自己可以為自己負責,卻無法為其他人的生命負責,思及此,賀躍塵不禁有些遲疑。
見他沉默顧慮,朱思便主動開口,“東家,如今我們正巧碰上,許是天意,或可盡力搭救。”
“但是咱們沒有車馬,長陽距此路途遙遠,恐路上耽誤時間,延誤了救人之機。”
一聽這話,一旁的門房頓時捶胸頓足,“我本撿了一匹馬,但是栓馬的繩子斷了,馬又跑不見了...”
“馬匹好辦,我前去取,東家你們先往長陽方向走,我不久便能帶人追上。”說話間,朱思已經拔足向着與鄭順彙合的地方跑去。
賀躍塵讓門房帶路,腳下快走,嘴裡又問圍剿官兵的情況,“何故要屠城?可是有私怨?按理說,百姓是朝廷的财政工具,屠殺百姓實在不是一個正常官員能做出的事情。”
“小人也不知,長陽雖然現在反在明面上,但是也是自沛莨帶了起義軍回來才開始的,之前亦是用了不為人知的手段才取得長陽的。若是私怨,那必然是在沛莨結下的,或許當日死去官兵中有今日這些的親朋。”
門房确實是說的内心真實的想法,而他也的确猜得不錯,賀躍塵應了一聲,又問有沒有援軍,門房亦如實作答,“有是有,但是人數加起來也沒有官兵多,而且對方全都是身經百戰之輩,唉,不知再回去是何情境。”
“你既然能夠逃出,想來其他人應該也跟着逃出去了吧?”
“我是從地道爬出的,也把地道說給府中侍女了,她走之前應會告訴府中其他人,單個走也不容易被發現。”
長陽那邊,蘇日圖不敵徐歡,險些敗下陣來,殒命刀下,巴哈駕馬疾沖而來替他解圍。蘇日圖見狀便與他商量先退兵,休整後,半夜再戰。
徐歡一衆不愧是和騎兵打過數次交道的,竟然能讓身經百戰的騎兵憋屈不已,根本沒法近身大肆擊殺赭袖軍。激戰了大半個時辰,赭袖軍隻死傷不到千人,但是劉五一人便斬殺騎兵近百人,最後四萬餘騎兵被殺得隻剩三萬七千餘人,已露出頹勢。
巴哈自己也知此時不是戀戰的時候,終于同意收兵,一群騎兵且戰且退,徐歡一衆也累得夠嗆,雖然打退了敵軍,但是徐歡右膀亦負傷一處,正是巴哈解救蘇日圖時擊傷的他。
“徐将軍,可有大礙?”陳昌雖筋疲力盡,但還是第一時間詢問徐歡一行赭袖軍将領的傷勢。徐歡豪邁一笑,“護甲夠厚,應該不會見骨,包紮一下養幾日應能好。”
陳昌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在馬背上擡手一拜,“赭袖軍仗義相救,陳昌沒齒難忘!日後有用得上的地方,我定義不容辭!”
“好說好說...”徐歡命令赭袖軍規整,檢查傷員,一面随着陳昌進入内城,他對陳昌還是頗為欣賞,嘴裡也不吝誇贊,“未曾想,陳大帥文質彬彬,在戰場上亦骁勇善戰,有勇有謀啊!”
“徐将軍,我表字與之,你喚我與之便好,在徐将軍面前,實在擔不得大帥之名。”
徐歡哈哈一笑,“我就是一俗人,還沒有表字呢,我應虛長你兩歲,你便喚我徐大哥吧。”
陳昌打蛇随棍上,立刻七分親切兩分崇敬一分依賴地喚了兩聲‘徐大哥’。
範忠率領的步兵等陳昌他們差不多清點完活下來的士兵時才算趕到,得知敵軍退兵了,範忠心裡長舒一口氣,鬼知道他一路上有多提心吊膽,就怕走着走着就到了黃泉路上。
喬東一衆五千駐軍還剩兩千三百三十七人,羅峰因沒能及時救治已經離世,葛文胤受傷嚴重,但幸好無生命危險,隻是想要再上戰場少說也要一個月後了。範大力胳膊和後背又各添兩處傷口,傷口不深,堅持堅持還是能上陣殺敵。楊晟楊兆兄弟多在城内輔助,故而未有大傷,葛文胤率領的七千人在赭袖軍幫助下,算是保全了大半。
城内百姓除了最開始爬牆被箭射死的一批,之後基本是被投石機扔過來的石頭砸傷的,踩踏也造成了一些傷亡,死者近兩千,傷者亦有兩千餘人。
命士兵打掃戰場,收撿武器,陳昌總算能透口氣。得知敵軍退了,張九福便大着膽子去找陳昌,後者一直沒回張府,此時竟随意坐在一處房屋前的台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