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蘭倚一怔。
高嵘這句話……太奇怪了。
高嵘壓在他的身上,看着他。那雙眼睛沉重專注,不似活人。
而似一隻執着人間、久久不去的亡靈。
甯要剝皮拆骨,也要從他的骨骼血肉裡挖出一個答案。
“什麼意思?”
“如果我死了,你會為我流淚嗎?”
高嵘說着好似情人間調情的話。
可他面無表情。
他手掌用力,就像他觸碰的不是池蘭倚的小腹,而是隻要更用力一點,也能觸碰到池蘭倚的血肉、池蘭倚的骨骼、乃至于池蘭倚的心。
他能握住他的手指,可他能從他指尖薄荷味的香氣,判斷出來池蘭倚今天晚上去見了誰嗎?
他能聽見他的心跳,可他能從那規律不一的節奏中,聽見池蘭倚明天的腳步,又将走向哪條街道嗎?
他能撫摸他的皮膚,可他能從這具曾使年少的他一見鐘情、蹉跎一生的美豔皮囊、紅粉骷髅之下,看見他那始終和他唱着反調、永遠也不肯将自己完全交托給他的靈魂嗎?
高傲的、冷漠的、敏感的、自由的……
池蘭倚眼眸惶惶的。他還在看高嵘,就像他根本不知道高嵘為什麼這樣對待他似的。濃密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在池蘭倚的眼上顫動,他看起來那樣清澈又可憐。
看啊。高嵘面無表情地想。直到現在,池蘭倚還在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池蘭倚在假裝他什麼都沒想起來,他在裝自己沒有一段和高嵘重疊的、卻來自上一世的過往。
池蘭倚還在裝,他想假裝,他自己根本沒有重生。
“好痛……你發什麼神經?!”池蘭倚猛然把高嵘一把推開,他突如其來的爆發讓高嵘暫時遠離了他的身體,而後,他又毫不客氣地用膝蓋踹了他一腳,“今天晚上,你帶我來我不想來的宴會。我昏倒了,好不容易剛醒來,你又拿這種無聊的東西問我……”
他咬着牙,眼裡都是不客氣的冷光:“你什麼表情?好像我得罪了你一樣。”
高嵘一下被他踹翻到另一邊。如果方才宴會廳裡的人能看到現在這一幕,一定會驚詫于高嵘也會被人差點踹下沙發。
高嵘低着頭,用手去撫摸被池蘭倚踹過的腰側。
不怎麼疼,但大概也會青一塊。
他撫摸那裡,盡管膝蓋沖擊的觸感很快就消失了。
“你先莫名其妙欺負我,我不會和你道歉的。”池蘭倚睜着大眼睛說,氣息不穩,好似色厲内荏,“除非你因為這一下進醫院了。”
池蘭倚雖然瘦高,但到底是一名成年男性。
高嵘想。
池蘭倚可以踢開他。
隻有池蘭倚變成一個廢物,隻有池蘭倚不能自理,他才能安心地、平和地、不需要猜忌任何東西地抱着他。
他會握住池蘭倚難/耐地抓着床單的手指,貼在池蘭倚氣喘籲籲的胸口聆聽他的心跳,親吻他的每一寸皮膚。
“……”池蘭倚蹙着眉頭,緊緊抿着唇,他靠在沙發上,不肯起來查看,可他嘴裡終于說,“不會真的把你踢壞了吧……”
“那也是你自找的。你要找醫生過來一趟嗎?醫生今天晚上真是忙……”
池蘭倚翻身想從沙發上下來。他想把自己的長腿從毯子裡拔出來。
抽了一下,沒出來。
他低頭去看。順着大腿的線條往下,一截光滑的小腿陷在柔軟的白色毛毯裡。
小腿的末端,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握着。
連同白皙的腳/踝。
池蘭倚有點意外。在高嵘的手指順着小腿爬上來前,他目光微動:“今晚不打算談那場重頭戲了嗎?”
高嵘的手指已經爬上了他的膝蓋。男人啞着嗓子說:“讓他們等。”
池蘭倚笑了起來。這是今晚第一件讓他覺得好玩的事。他不喜歡高家的人,這些人,高嵘的長輩卻要在外面等他們做/愛幾個小時,這讓他有點樂不可支。
而高嵘竟然會和他做這樣荒唐的事——看着高嵘身上的西裝,他有種帶壞優等生的隐秘快樂。
——而且,還是一名比他年長的優等生。
“是嗎?”他沒心沒肺地說,“你要他們等多久?一個小時?半個小時?”
他屈起膝蓋去蹭高嵘。在男人的眼裡,他看見了高嵘對他的渴望。
執着、渴求、縱容。沒有誰能如他一般,将這些情緒看得清清楚楚。
于是方才的不悅都煙消雲散了。
“一個晚上。”高嵘說。
他用力地将池蘭倚扯向自己。
在高嵘抓住他的腰前,在欲/望即将被點燃時,池蘭倚忽然狠狠抓住了高嵘的領帶。他坐到他的身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先道歉。”池蘭倚說着,俯下身體,“你剛剛對我發神經,還沒有對我道歉。”
高嵘定定地看着他。
池蘭倚的頭發就這樣一下下地刮着高嵘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