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裡出來,淫雪霏霏,纏纏綿綿。
脖子上的絲巾不隔風,被雪浸得發硬,砂紙般刮着脖子。餘九咽下不适,快步往車裡走。
忽然又退回來,孟終臉頰發紅,中間喝了不少酒,灌的。
她伸手:“這是幾?”
孟終:“二百五。”
得,思路還很情緒。還能怼人。沒狠醉。
她拉開車門:“你坐這裡,我開車。”
“嗯。”
車上鴉雀無聲,隻有淡淡的花香發散着不安甯。熱、躁動,是包廂裡呆久的後遺症。餘九打開一米米窗,冷風吹着發絲,腦袋總算有了絲絲清醒。
她舔了下幹澀的嘴唇,率先破局:“調查344局,是發現了什麼嗎?”
344雖由她而再被提起,但她清楚,今天這件委托,不會是因為她。當年344局去哀牢山之聲勢浩大,那十二人,意氣風發,躊躇滿志。
她爹說,在那裡發現了一顆星星。
一顆,隕落之星,名字叫心髒。
那顆星星,有一種神奇的能量。之後再打聽,她爹避而不談,隻是讓她好好學習。
不過舊事重提,為什麼就讓他上心了呢?
有什麼值得他上心的?
她爹,孟董,都是當年去哀牢山的成員之一。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人,至今還活着。隻不過,瘋了。也找不到了。
這個人就是孟終要找的人。
王總那裡給了消息,有了下落。在X島,一個偏遠小漁村裡。遠得像被流放。
餘九一扭頭,人睡着了。
*
下了車,餘九給人開門。
冷風灌進車内,孟終睡眼惺忪着坐起來,順着車門下來,被餘九攙了一下。他一低頭,餘九的半張後腦勺就在唇下。
她回頭,他不着痕迹地避開。
雪下了厚厚一層,腳踩在地上,嘎吱嘎吱響。
一路沉默。
地下室,餘九端着剛泡好的蜂蜜水,放到孟終面前。她搓搓發燙的手,按耐不住的心也跟着蠢蠢欲動。
她先打了個底:“今天,謝謝你帶我去見自己人。”
這是最令人意外的。
底打完,餘九直入正題:“你還沒說,為什麼查三十年前的事。”
三十年前,他才幾歲,天大的事都跟他沒關系吧?
孟終攪着蜂蜜水,熱氣還在碗底掙紮着,端的太急了些。
他陰沉着臉:“你為什麼來孟家?”
餘九咋舌。
她的目标很明确——複仇。不止是耿邱的仇,還有…她家道中落,父母雙亡的仇。後面這個原因,是她埋在心底最深的秘密,和誰都沒說過。
可她怎麼覺得,在他面前,她是透明的?
餘九故作輕松:“你猜呢?”
孟終沒有接她的茬,他神色疲憊,躺回沙發,靜靜望着天花闆。
他說話有個慣性,習慣性陷入沉默。但并非有意冷場,凡是聽到的問題,他必有回應。餘九知道,便默默等着。
冷了片刻。
孟終才慢吞吞回:“說過了。”
真是沒頭沒尾的一句話。
卻又聽到了他的解釋:“我們的目标是一緻的。”
好,這句解釋,可以說的就多了。她的目标是複仇,他也有仇要報?這句話,側面不就是說,他什麼都知道?
餘九又說:“目标一緻?這不是你一廂情願?我們是兩個人,你是你,我是我。我想讓孟家完蛋,你也想嗎?”
“不。”
孟終簡潔地回,言辭果斷,毫不猶豫。
他坐起來,深深地看向餘九。
房間裡隻開了一盞橘色調的小燈,他的輪廓一半埋在發間,偏眼睛最為深邃,無論多麼暗淡,都有攝人心魄的魅力。
是一眼就能把人看穿的感覺,這是他的天賦。
說起來,這是她第一次,被這麼深深地望見。
更說起來,他們之間,還從沒有更深一步的交談。不是互不信任,相反,孟終從來坦誠。是她一再退閃。
孟終聲音沉寂:“你發現了嗎?你,擅自走上絕路,墜入萬丈深淵,一再作繭,傷痕累累。可是,仇恨,不是你我之所以存在的原因。”
“我們憎恨那些令我們置之死地的東西,是因為,對人世,對人心,我們都曾有過最崇高的理想。這一部分,才是恨之所以恨的緣由。”
“這樣的人,恨得不夠壞。好的不徹底。根本無法限定去做一個怎樣的人。”
孟終冷靜地說出平生說過最長的段落,最後輕輕抛出一句:“去成為蝴蝶吧。”
“我不是讓你放下仇恨。”
“去破繭。去穿過漫漫長夜,走向光。”
“長成一個自由的生命。”
這話說完,水也冷了。他端起那杯漸溫的水,喝了一口。站起來:“很好喝,謝謝你。”
他走了。
房間的門重新關上,餘九陷在那裡,靈魂仿佛被釘在了十字架上。流淌向她的激蕩河流,皆在這一刻偃旗息鼓。
風聲雨聲花鳥聲,全都遠了。
這一刻,她在此岸,也在彼岸。
她想要的,真的是複仇嗎?
如果仇恨真的填滿了她,假設她也是個鐵骨铮铮的孝女,早在後知後覺父母死的不對那時,她就應該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