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一日。
這一天的早晨,雨便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屬實不是個好天氣。
李府東邊的二進院中,李芮瑛的房内,她此時正捧着一本書細細讀着,從一旁的窗外往外看去,細雨如絲,給整個府邸披上了一層薄薄的輕紗,倒是讓這難熬的夏日多了幾分清涼。
而李芮瑛便歪在榻上,她身着一身米白色立領偏襟祅,下面搭配了一條胭脂紅色的百褶裙,再加上一條粉地繡縷金百蝶穿花的對襟披風,顯得端莊又雅緻。
(溫馨提示,清代的披風是如同外套一般的)
一旁圓桌上,兩位丫鬟正在做着針線活,這時門外有一名小丫鬟向屋内彙報道:“小姐,佳蕙姑娘來了。”
邊朝屋内彙報着,邊對一旁的大丫鬟佳蕙小聲說道:“佳蕙姐姐,小姐就在裡頭,小心腳下。”
佳蕙也是很和氣地應了一聲,便擡腳走了進去。
轉個彎,便進入了中堂,李芮瑛正坐在榻上,佳蕙恭敬地行了個禮,禀報道:“夫人請小姐去她屋裡一趟。”
李芮瑛放下了手中捧着的書,疑惑地詢問道:“母親有何要緊事嗎?你可知因何事叫我?”
佳蕙隻是低着頭說道:“夫人今兒個也沒說什麼事,不過昨日,夫人正為小姐準備帶進宮中的嫁妝,或許跟這事兒有關也說不準。”
她聽聞,隻是點了點頭,但不知是佳蕙的看錯,隻見李芮瑛眼神一閃,便消失殆盡,佳蕙的再次看去,李芮瑛隻是準備起身前去罷了,并無一絲異常,想來是自己看錯了吧,佳蕙是如此想着。
而一旁做着針線活的兩個丫鬟,也正準備起身跟随,卻被李芮瑛制止,吩咐着隻讓一個跟随。
紅绡搶先一步,便站了起來,走到了李芮瑛的後頭,見李芮瑛并無反應,心下安定,看一下被留下的秋梅,也是帶有一絲挑釁的望去。
佳蕙瞧了一眼紅绡,也緊跟着李芮瑛的步伐走了出去,隻留下那沒能搶先一步,而被留下的秋梅。
秋梅盯着紅绡的背影,恨恨的嘀咕了兩聲,才低頭準備繼續做着針線活,可偏偏一個不注意,便紮破了手,她“啊”了一聲,收回了手,理智回歸,她急忙便去瞧了瞧刺繡的物品,口中呢喃道:“真倒黴,還好刺繡的物品上沒有沾上血迹,真是的,我怎麼這麼不小心!”
說着說着,她便瞧見了一旁的刺繡,秋梅擡頭看了看門口,不見有人來,便拿起了紅绡的刺繡仔細瞧着,接着她頓了頓,原來是這針線功夫上有一處繡的有些馬虎,也是因此,秋梅得意的勾起了嘴角:“也不過如此,瞧她那嘚瑟的樣。”
李芮瑛這邊,在建築中,七拐八拐就到了西邊的二進院中,正房便是李夫人的住處,李芮瑛走進李夫人的房内,正瞧見李夫人在内室中坐着,手邊放着一沓紙,她此時一隻手撐在一旁,似在撫額一般,好似有許多憂愁一般,邊的竹簾被微風輕輕拂動,還沒等李芮瑛多想,她便瞧見了她的到來,招手示意坐下。
她便在李夫人示意的下手旁坐下,坐下後便詢問道:“母親,你叫女兒來是有何要緊事嗎?”
李夫人隻是擺了擺手說道:“也不是什麼要緊事,但這事兒你總歸得知曉,我前段時間派出去的人,今兒回來彙報了,說打聽到了這次選秀的秀女名單,呐,在這兒。”
說着,便将一旁放着的幾張紙遞給了對面坐着的李芮瑛。
李芮瑛接過後,細細看起,眉間微蹙,許久,才與李夫人談論起:“母親,不知是否是女兒的錯覺?這次選秀中的漢軍旗秀女比以往多了許多,有好幾位都出自于名門貴族,或在朝廷上頗有威望,也不知是何緣故?”
李夫人隻是微微一笑,輕言細語的說道:“這話你就隻能跟我說,進了宮,可不能這麼大膽了,這可是議論朝政,知道了嗎?”
李芮瑛笑出兩個酒窩,點頭稱是:“謝母親教誨。”
此時李夫人才接着說道:“滿族又有多少年的曆史,論底蘊,哪能比得上我們漢族呢?治理國家還不是得依靠我們,那上面不就得做出點樣子出來嗎?這點小恩小惠,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罷了。”
李芮瑛聽此,面露沉思的表情,她也的确在沉思着話中的深意。
李夫人也并未等李芮瑛在說些什麼,便将話題轉到其他:“這上面寫到的秀女家世,你都看過了吧?這屆秀女中,家世最好的便是富察氏慧妍,軍部尚書之女,被封為貴人也不稀奇,而博爾濟吉特氏木雅,家世也不錯,還是唯一被選中的蒙古旗,若按以往來算,也是能被封為貴人的,而你作為漢軍旗之首,最有可能也不過被封為常在,你是如何看待這件事的?”
李芮瑛收起了剛剛那幅表情,又恢複了端莊姿态,說道:“母親,我并不是很在意這些。”
但李夫人一副不信的表情,皺眉說道:“這裡又沒有外人,在我面前不必這般。”
她聽到母親的質疑聲,面上的表情沒變絲毫,隻是坦言說道:“母親,您得相信我呀,女兒雖身在閨閣,卻也知曉宮中的事情複雜,這些虛名,女兒并不在意,宮裡頭的日子還長的很了,女兒可沒有那麼短視,這急于一時又有什麼的?”
李夫人聽此,才矜持的點了點頭,眼中也劃過一絲贊許,似相信了這番說辭:“你這個年紀能看清這些,已不容易,隻希望你的未來順順利利吧。”
說罷,便歎了一口氣,擡眼仔細瞧了瞧李芮瑛,自從她11歲那年,将她送到老家,替自己這些晚輩盡孝,這一别便是7年,再次相見,已過了及笄之年,期間雖有過書信往來,唉!但總歸不是自己看到大的,都已長大了,與自己都不親近了,如此想着,她也如此感歎道:“你終究是長大了。”語氣中夾雜着一絲遺憾。
聽到李夫人這般言語,李芮瑛面上不動絲毫,随後,将話題轉到其他,她提到:“我瞧着,這屆秀女中,有兩位秀女的家世不是很好,一位是柏舟縣丞之女,另一位是清源知縣之女,這兩個地方,我聽都沒有聽說過,想來并不是什麼很繁盛的地方,且這兩位都住到城外了,手中怕是不充裕,對了,打聽到具體都住在哪兒了嗎?”
李夫人将剛才遺漏的紙張,遞給了李芮瑛,口中說道:“你放心,這事兒我是交給了佳蕙的,她做事兒你放心,靠譜的很呢,具體都住在哪兒?都已查清楚了!”
李芮瑛接過後細細看着,并且在腦中回想上面提到的地方,看完之後才說道:“那看來她們的家世的确不太好,都住在了外城的北區了,聽聞那兒不太平安啊!”
感歎完後,才緊接着說起正事:“母親,我原想接濟她們一二……若是可以,女兒還想将她們接到到府中來住,這入了宮,相互之間也有個伴,不至于孤立無援,且這段時間的相處,也能幫女兒我看清其人品,如此一舉兩得。”
李夫人聽完後,皺起了眉,手指輕輕敲打着桌沿,良久後才開口道:“這主意怕是不妥,你與人家素不相識,這番舉動難免會顯得唐突,而且此時正在關鍵時刻,若是被人抓住了把柄,此事雖小,但難免會給上面留下不好的印象,此事就不太好了,以我們這個地位來說,即便做任何事,都有好幾雙眼睛盯着,恨不得将我們拉下馬,你也知道你父親如今這個官,可是很得罪人的,就怕此事會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到時候你也不好過,你父親這個官也不好做,不過,若你能将這件事情處理的妥當,也不是不可……”
話落,語氣一轉,顧及着李芮瑛的心情,便說道:“這樣吧,你先派人去詢問一番,也不必強硬要讓人家搬到府中來住,若有不同意者,便接濟一二也是可行的,也當結個善緣,但這事兒得做的得理,可别好心辦了壞事,也别被人家牽着鼻子走,對了,若有同意者,你打算把她們安排到哪兒住?”
原本聽到前一段話,李芮瑛心中便不大舒服,隻是面上不顯,這話明着說,是這事搞不好會讓皇上覺得自己拉幫結派,還沒有入宮,既如此,肯定會惹得皇上的不快。
但實際上,還是在說自己這番行為會給父親招來阻礙,可是做到上層的官哪一個不是受人矚目?不是有多少隻眼睛盯着?如此就小心謹慎,那等自己入了宮,不就更加沒了幫助嗎?尋常父母恨不得替女兒入了這個後宮,既了解後宮的危險,卻還要把女兒送入後宮。
她一想到這一層,便感覺到了心梗,早在母親将她送到老家時,她便對這對父母已傷透了心,可那又如何?自己身為一屆女郎,不聽父母,還有出路嗎?若我是個兒郎,那有多好!
雖然她早已醒悟,不在他們身上奢求什麼,但如今想來,還是膽寒自己身邊盡無依靠,祖父祖母終有一天會離去,那自己在這世上便再無信任之人了,隻是如今她還不敢露出任何情緒,聽到了李夫人的後一句,也算是緩解了不佳的心情,她終究不是什麼情緒外露的人,也更不是什麼不理智的人,也知道此時自己要為家族着想。
所以也便裝作沒有多想的樣子,直接笑着答道:“女兒想着,她們與我們素不相識,若安排着和他人一個院子,恐怕會顯得拘束,想來想去,不如就安排到怡心園的萬春堂中居住,那兒景色極好,又緊挨着後門,也省的方便,再者,地方也敞亮,還不必與他人一塊兒住,更不必勞煩家中各位,節外生枝,免得怠慢了誰?到頭來還說我們的不是,母親,這主意如何?”
李夫人笑的拍着桌子,指了指李芮瑛,一副拿你沒辦法的樣子說道:“你這主意極好,再者,就在你的院子後頭,你院子中都是一些姑娘們,也能玩得到一處,多少你都能照顧着點,行,這事兒就交給你來辦。”緊接着她朝外叫到:“佳蕙。”
佳蕙應了一聲後,便從屋外走了進來,但她從始至終都表現出了一副恭敬順從的模樣,此時也隻是默不作聲的行禮,便退到了一旁。
李夫人笑着指着她,并對李芮瑛說道:“這丫頭生的極好,做事也伶俐,這待人做事上,從未出過錯,她今後就跟着你了,有什麼事你就安排她,不必知會我,你看着處理罷了。”
李芮瑛聽到了這番話後,心知這是不信任自己,可母親這番話說的妥帖,後頭一句也是表明,這人交到自己手中,就任由自己處理,她便不再插手。
但說的好聽,這番舉動還不是不放心嗎?若這事做的不好看,不插手也難,再者,自己這邊有什麼消息?這丫頭哪會不通告?不過是面上說的好聽罷了。
可李芮瑛她自己也知道,這一步是絕對必要的,祖母就曾告訴她,在有的場合中,家世是不起作用的,那務必得物盡其用,祖母還曾叮囑過,這次選秀,家裡怕是已打定了主意,選中是必然的,而這入了宮,局勢如何?未來又是如何?都是未知的,而宮中的日子,宮外想插手也難,所幸,該利用的全利用上,别委屈自己,祖母在你後頭。
想到這話,她便打起了精神,先是點了點頭稱是,便接着細細打量了一番佳蕙,這佳慧有一張精緻的臉蛋,的确能稱得上一句,生的極好!兩雙大而有神的杏仁眼,生的明亮,如同兩顆黑寶石般,鼻形挺直,又帶着幾分小巧,而臉型是标準的鵝蛋臉,既不是一張小巧的巴掌臉,但配上這身高,卻又是恰好合适的,飽滿的額頭讓整體呈現出了落落大方之态。
她被這姑娘的顔值驚豔了一番,但并非出于嫉妒,對于古代的貴族女子來說,家世和氣質才是評判的第一标準,唯有這兩樣,也唯有這兩樣。
家世是否高貴?
氣質是否符合讓人敬畏?
她的驚訝,也隻是欣賞罷了,也因此,很快的便收回了眼神,在腦中轉了轉,便知這番長相,不是留着做姨娘,同房小妾,就是打算賞給女兒做預備小妾的,既是賞給了她,怕是打定的主意不小,無論這個目的是否達成,這個人怕也是作為自己身邊的監視,雖對這種手段不恥,但與其拒絕,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底下,若自己真到緊急時刻,這一條路也不是沒有可能成為自己的一助力,自己無論如何都得出人頭地,爬到高位,下作的手段再有不齒,但那又如何?能幫到自身便是好的,即便是親生兒女,也再利用不過。
索性這番自我安慰也是起到了效果,她眼下對李夫人稱贊,是發自内心,便也極其的富有感染力:“母親調教出的姑娘自然是極好的,我瞧着,這佳蕙跟着母親已有幾年了吧?這模樣~啧啧啧,長得機靈,平日裡瞧着就是極好,母親願意賞給我,我自然是樂意的,我還想着哪一天從母親手中讨了去了,倒沒想到今日母親竟願意放手,那女兒我可就不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