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穿雲和元淩分别後并沒有回自己的家,而是直接去了楊府。
楊家祖上便是經商起家,在平江府已有上百年的積蘊,縱然二十多年前楊家嫁女兒陪嫁了多半的産業,但餘下來的依舊讓人垂涎。
楊家大宅毗鄰平江府最為繁華的十裡街,束穿雲從十裡街不疾不徐地拐進楊家所在的小巷,站在巷子盡頭翹首凝望。
牌匾上龍飛鳳舞着兩個大字“楊府”,襯着稍稍有些斑駁的廊檐,在晨光的照耀下,似乎向路過小巷的人述說着楊家從前的榮光。
束穿雲站在牆角,一輛馬車從她面前匆匆駛過,一早無風,馬車的簾子紋絲不動,但束穿雲知道馬車裡坐着的是她的舅舅,楊青山。
舅舅八成是為表哥的事情去求人,但背着十五條人命的大案又能求誰呢?
束穿雲和知府衙門的李捕頭打過一次交道,這人與其說是剛正不阿鐵面無私,還不如說他一根筋,不知道變通,所以李捕頭那邊,人情是走不通的。
又因太明皇朝有令,地方州府官員必須每三年進京述職一次,元知府一個月前去往京城至今未歸,況且就算元知府在平江府,束穿雲也相信他是分得清哪些銀子能收哪些銀子是不能收的。
所以,想保楊守業無恙,必須要證明楊守業是無辜的,至于他是不是無辜的,那就要看證據了。
她和元淩一夜忙碌,雖然僅僅解剖了兩具屍首,但有一具屍首中了迷藥卻是事實,如此也已經證實了她早先的猜測。
然疑點卻在沒有中迷藥的第一具屍首身上,她雖不能斷定其他人是不是也中了迷藥,但這第一具屍首卻是目前她能查到的唯一的線索,也是她一早就來楊府的目的。
楊家大宅内,楊守衣剛送了楊父出門,此時回到房裡,便有些悲從中來,一刻也坐不住。
哥哥是祖父教養大的,祖父去後這幾年,楊家的産業多是哥哥在打理,爹娘遇到什麼事,總要問哥哥拿個主意,更不用提她了。
哥哥一入獄,家中三人好似突然沒了主心骨,全都不知該做何事,
束穿雲剛走到門外,就看到楊守衣來來回回走動的身影。
她伸手止了婢女向她問安,在門外喚道:“守衣。”
“雲姐姐,”楊守衣看到束穿雲的那一刹,眼淚奪眶而出,撲倒在了束穿雲的懷裡。
束穿雲怔了一下,随後輕輕攬住了楊守衣,待楊守衣啜泣聲小了下來,她才扶着楊守衣慢慢走回房内。
“雲姐姐,讓你見笑了,”楊守衣一雙眼睛紅紅的,自覺有些失态。
束穿雲搖搖頭,從楊守衣手裡拿過帕子,輕柔的為楊守衣拭去了眼角的淚滴,聲音溫和,“我知你擔憂,在我面前不必隐藏。”
她完全能理解楊守衣的心情,因為她見過太多太多的悲歡離合。
待楊守衣平靜下來,束穿雲才道:“守衣,我需要筆和紙。”
楊守衣愣了一下,但還是什麼都沒問,當即便吩咐婢女去書房取了一套文房四寶。
束穿雲在桌面上鋪開了紙張,拿起筆,腦海裡回想了下那人的相貌,不過一刻,一個年輕的面龐便躍然紙上。
“雲姐姐,這人…”
楊守衣很是驚訝,她着實沒想到雲姐姐作為将軍府的小姐,竟然有這樣一手驚人的畫技,畫上之人略帶愁容的眉眼和微微下垂的嘴角,仿佛這人就站在眼前,雲姐姐比對着畫的一般。
但實際上,令楊守衣更為疑惑的是,畫上之人,雲姐姐應該不認識才對?
雲姐姐從前極少來楊府,她和哥哥都沒怎麼見過,更不用說哥哥身邊的人了。
束穿雲收了筆,拿起畫細細端詳了片刻,才問道:“你認出他了是嗎?”
楊守衣止住了心底的疑問,點了點頭,“他是我哥哥的小厮,”但最後她還是忍不住問道:“雲姐姐,你認得他嗎?”
“我見過他,”束穿雲輕描淡寫的回答,楊守衣雖還有些疑惑,但并沒有追問。
束穿雲放下了畫,從懷裡掏出了昨日楊守衣給她的名單,用手指劃着上面的名字問楊守衣,“他叫什麼名字?什麼來曆?”
“他叫楊奎,什麼來曆啊?我也記不太清了,我隻模糊聽說過,他是我娘去寺裡上香撿回來的孤兒。”楊守衣蹙眉回想,她已隐約猜出束穿雲話裡的意思了。
“楊奎,”束穿雲手指在名單上劃了劃,“一十六歲,六歲進府,出身不詳,自願入府為奴,死契。”
寥寥幾句,便是這楊奎的十六年人生。
束穿雲收起了名單,指了指桌上的畫,“他平素裡是否就是這副模樣?”
“正是,我就猜測雲姐姐肯定見過他,不然怎麼會畫得這樣像?”楊守衣點頭肯定。
束穿雲笑而不語,她是見過這個楊奎,隻不過是楊奎的屍首。
從她來到這個世界開始,除了照顧弟弟束穿楊,她多數的心思都用來修身養性了,作畫種花養草看賬本,日子倒也過的有聲有色。
尤其是作畫,似乎是原來的束穿雲最為喜歡的,如今她隻要拿起筆,腦子裡想的什麼,手下自然就畫出了什麼。
前世的她總是急躁,明明有心疾,還總是做些危險的事情,如今的她更惜命,畢竟也隻有她才明白,能重來一次的人生有多不容易。
“守衣,你能否帶我去楊奎住的地方看看?”
束穿雲的聲音輕輕緩緩,楊守衣聽着不自覺的就點了點頭,“好。”
因為楊家宅子當初是祖輩花費巨資建造,不僅亭台樓閣應有盡有,而且占地極為寬廣,約摸一刻鐘之後,束穿雲和楊守衣才走到楊府下人們住的院子。
而就算下人居住的房屋,也多是面北朝南且門窗明亮,束穿雲一眼掃過去,院中沒有一個人在,束穿雲了然,定是楊守衣派了人提前來過,把院子裡的人都支使出去了。
束穿雲在心裡暗暗稱贊,沒想到這個小表妹柔柔弱弱的,心思倒也精細。
“雲姐姐,就是這裡了,我們府裡的下人都是兩人一間屋子,和楊奎同住的也是我哥哥的小厮,但這回出海,他并沒有跟去。”
兩人走到一扇門前,楊守衣回頭對束穿雲道。
“我們進去看看,”束穿雲向前一步,推開了房門。
房裡并沒有束穿雲想象的那般淩亂不堪,反倒是出乎意料的整潔。
兩張床一左靠牆一右靠窗擺放,中間是一張圓桌并兩張凳子,束穿雲看了一眼靠牆的那張床,徑直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