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上方的紙片上,黑色文字歪歪扭扭,就像剛學會握筆的孩童寫下的内容。
“如果這個鐵盒被打開,說明所有的高級醫師都已遇難。”
“這所療養院建立的初衷是為了收容和救助罹患未知幻覺類疾病的病人。請記住,這裡沒有怪物。無論生死,留在這裡的,都是人類。如果有人存活,請善待他們,幫助他們。”
“盡管遇到了感染、與外界失聯、藥物儲量不足、生活物資告罄等種種情況,我們依舊未曾放棄希望。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始終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直至最後一刻。”
“我們将最新的研究資料存放于靠門的藍色文件夾内,研制出的藥物也儲存于各個實驗室中。”
“希望這能幫到你們。”
“祝好。”
在這段話下面,是一堆如同蚯蚓般歪斜扭曲、雜亂無章的簽名,就好像某種拙劣的簡筆畫,什麼都辨認不出來。
取出紙片後,幾人才意識到,鐵盒裡整齊碼放的白紙不是診療記錄或藥物研究,而是一名名高級醫師留下的遺書。
“媽,你當時勸我不要學醫,現在想想,還真是挺明智的。我可能回不了家了,你要照顧好自己,好好吃飯,活成一個快樂的老太太……”
“爸,媽,我用最少的藥劑做出了最多的研究成果,團隊裡其他人都比不上我。你們的兒子一直是最優秀的,為我驕傲吧……”
“老周,真想念當時和一群兄弟姐妹在後院燒烤,您追着我們打的場景。您總說我最讓您操心,以後就不用為我操心了哈哈哈。我的錢都捐給福利院,銀行卡密碼就是您把我撿回去的日子,說真的,您那食堂的夥食也太差了……”
……
遺書上的文字有的龍飛鳳舞,有的端靜秀氣,筆畫還未扭曲,應該是在出現嚴重感染症狀前寫的。
默默看向工作隔間周圍腫脹變形、遍布膿瘡的軀體,他們很難想象這些覆蓋着腥臭黏液的肉山之下,曾經有着一張張怎樣鮮活的面孔。
“這裡估計沒有别的線索了。”
收回目光,秦霜正想把鐵盒關上,就見祁瀾在一張張紙片間翻找起來。
“你找什麼?”她有些疑惑。
“呂醫生的遺書,”祁瀾頭也不擡地說道,“她在療養院裡的地位很特殊,似乎是僅次于院長的存在。她的遺書裡,很可能留下一些有用的東西。”
“找到了。”
他拿起一張有些泛黃的紙片,其上的字體鐵畫銀鈎、力透紙背。
呂醫生的遺書似乎在很早以前就寫好了,其中除了對父母孩子和丈夫的囑咐,全是她對這類病症的猜測和想法。
裡面有一點祁瀾很在意——呂醫生認為,有極少數意志堅定的患者,也許能夠抵禦病症的侵蝕,甚至反向侵蝕病症。
“反向侵蝕病症?”
呂醫生在這部分的叙述使用了大量專業術語,三人都看得似懂非懂。
“或許和零号病人有關,”單橫想了想,開口道,“療養院使用的特殊藥物都來自零号病人的感官,用于封存藥物的也是‘零号病血’。這個病人在療養院裡相當特别。”
他們将遺書放回,鎖好鐵盒後,帶着找到的文件資料回到了會議室。
時間已經接近正午,單橫再次上樓的時候把登山包留在了會議室,這時房間裡的幾人都在吃着從包裡拿出來的營養劑。
江小福安靜地坐在沉朱旁邊,給他東西也吃,卻不再像之前那樣活潑了。
祁瀾見登山包裡剩下的營養劑并不多,謝過幾人的好意,從自己背包中抽出兩支營養劑,還了一支回去。他正吃着留下的那一支,突然聽到了一聲咬字極為含糊的“老非”。
循聲看去,喊他的是被秦霜幾人搬到會議室桌前的趙醫生。他的症狀在祁瀾三人上樓查找資料的時間裡又惡化了,密密麻麻的膿疱幾乎吃盡了他的臉和身體。那些膿疱被内部的黑色黏液撐得幾乎透明,就像一個個裝滿了黑水、馬上就要爆開的袋子。
他一連昏迷了兩天,期間始終沒有好轉的迹象,就連斷手都無能為力,怎麼都不該在這時候醒過來。
祁瀾心底蓦地有了種極為不好的預感,幾步來到對方身邊。
他從微微顫動的膿疱中勉強辨認出醫生的嘴所在的位置,俯身過去。
趙醫生的聲音變得有力,帶着種回光返照般的意味。他似乎感覺到了祁瀾的靠近,說道:“老非……你去找……呂醫生……跟她說……”
“那些病人,不是……咳咳,不是想殺掉我們……他們把幻覺當成了現實……以為,咳咳,以為我們才是病人……他們是想……治療我們……”
“院長的方法……是有效的……可以,咳咳咳,咳咳!嗬嗬……”
艱難的喘息和咳嗽聲混雜在一起,趙醫生的口腔和鼻腔裡好像都堵着什麼東西,長滿他面部的膿疱突然爆裂,黑色的黏液從膿疱的縫隙間流淌下來,腥臭刺鼻。
祁瀾幫不上忙,隻能在旁邊等待。
幾分鐘後,趙醫生終于緩了過來,他的聲音洪亮而清晰,吐詞間不再停頓,以最快速度說道:“可以和他們交流,一定要告訴院長和呂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