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清昱洗完澡已經淩晨了,她還是撕開一片面膜,慢慢敷,險些就這樣睡過去。夢裡是三十四歲的周盡霖,穿襯衫西服,短發梳起來,披着一身月光,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他。
是被電話震醒的。
鄭清昱迷迷糊糊以為已經到早上了,心口有突跳感,她坐起來扯掉幹得徹底的面膜,看到是梁意意打開的語音通話。
這有些奇怪,鈴聲響了很久,不像誤撥,她婚禮之後兩人重新聯系上,時不時會在微信聊兩句,但畢竟各自生活工作環境已經完全不同了,沒什麼深入連續的話題。
放到耳邊接聽,兩邊同時沉默,鄭清昱皺了皺眉,将屏幕拿到眼前确認對方沒有挂斷。
“喂?”
然後聽到了克制的抽泣聲。
“賈天誠死了,清昱,賈天誠還是死了,怎麼辦啊……”
鄭清昱怔在原地,突然洶湧的風灌進來,将窗簾吹得呼呼作響,鬼嘯一樣,鄭清昱下床走過去把窗關緊,立馬看到了倒影在玻璃中的自己,在外面靜息的燈火斑斓裡。
兩個月前401三人在咖啡廳重聚那晚,梁意意告訴鄭清昱和小雪,她和賈天誠分手不是因為什麼職業規劃和異地,賈天誠在研究生畢業那年檢查出鼻咽癌,她一開始還從家裡拿錢陪他去做化療,後來她爸媽知道了這件事就要她分手。
梁意意泣不成聲,“我膽子也很小,知道他得病之後害怕極了,也努力克服過這種恐懼,可我覺得我媽說得對,他活不久了,我還這麼年輕……”
本來他們說好,研究生畢業就領證結婚。
“我媽當時勸我長痛不如短痛,那時候就分開,可以當作平常的分手,痛苦一段時間就過去了,如果和一個注定活不長的人結婚,我下半生就完了。你知道嗎,他沒有提分手,也沒有提結婚的事,最後是我開了這個口,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就在濱大的楓葉走廊,他用一種特别特别遺憾的表情看我,但是是笑着的,對我說他不會拖累我,但他真的舍不得這段八年的感情,舍不得我,所以隻要我不提分手,他就想自私一點,在他畢業回家鄉之前多看看我。”
梁意意泣不成聲,電話那頭全是她抽噎的回音,鄭清昱靜靜等待,沒有打擾。
“他問我能不能再抱一下,我沒讓他抱,一次頭都沒回就跑走了。我還沒告訴他,我不是嫌棄他,不是不想抱他,我怎麼會這麼絕情,我隻是怕我一抱他我就反悔了,我也舍不得他啊,我真的會崩潰的……可是他死了,為什麼這麼快,我甯願他活久一點的,最好活到他找到另一個更勇敢的女孩子陪他活到五六十歲,讓我後悔自己當年因為怯懦做出的決定,恨自己一輩子。”
她媽媽知道這個消息,捂着胸口慶幸,嘀嘀咕咕:“真的才活了六年,還好閨女你和他分了,不然真成寡婦了。”
梁意意是在這個時候徹底崩潰的,母女倆大吵一架,她老公也知道了這件事,最後是怕動了她胎氣,爆烈的家庭氣氛才平息下來。
“我就是這麼絕情,我他媽混蛋啊,在學校的時候你們都說我虎,天不怕地不怕的,我當初怕什麼呢?就算他不想娶我了,我也應該拉他直接去民政局,和他能做一天夫妻是一天,管什麼未來,哪怕他隻能活六年、三年,他死了我也可以好好活下去再結婚,就算是沒有人肯要我了,那我就一個人過,至少我和他真的生活過,有和他快樂幸福的記憶讓我帶着他那條命繼續活,可是現在我下半輩子隻能在悔恨不安裡度過了,我們最後一面我甚至沒有好好抱抱他,他死了我也沒有臉去見他……”
鄭清昱擔心梁意意情況,翻遍列表聯系上在濱城工作并且也受邀出席了梁意意婚禮的同學,對方也在今天得知賈天誠因病離世的消息,不用鄭清昱多說什麼,顧不上大半夜的義不容辭出發去找梁意意。
第二早,鄭清昱先看到了班長的信息,“昱姐,你有時間去追悼會嗎?”
随後看到沉寂很久的班級群有一則新公告,一恍惚,還以為回到了大學,因為各種毫無意義的活動,通知鋪天蓋地,屏蔽都擋不住。
“各位同學,大家早上好,非常遺憾告訴大家一個不幸的消息,經過長達六年的抗癌鬥争,堅強樂天的賈天誠同學上個禮拜還是不敵病魔因為鼻咽癌去世了,大家同學一場,我想組織咱班同學對其進行悼念,我已和賈天誠的家人取得聯系,他的追悼會定在這個禮拜六,有條件能到現場的同學請私下聯系我,沒有時間的同學大家可以自願籌款,我将作為代表将大家的心意帶到現場,向賈天誠家人表達哀悼之情。非常抱歉在這個時間打擾到大家。”
底下有人感慨沒想到這個班級群再有人說話是因為這個悲痛的消息。
“太突然了……”
“永遠懷念……”
鄭清昱還在培訓期間,按規定是不能請假的,去醫院的路上她向醫務部老師再次确認,對方聽說她請假要去幹嘛,也十分遺憾:“原則上是不能請,不過你可以說是你親人去世了可能上面就會批。”說完她自己否定了這個說法,“還是盡量不要吧,這總感覺像咒自己家人一樣,反正我覺得不太好,所以我不能理解有些學生為了請假什麼謊都敢說。這人啊,還是得信點什麼,不過想想也挺可怕的,你大學同學,和你一樣年紀吧,就鼻咽癌了,這年頭……”
中午吃飯的時候,鄭清昱看到芮敏一個小時前給她發的消息。
“你去嗎?”
鄭清昱沒想過她會主動聯系自己,如實告訴她:“假不一定批得下來,我已經給把錢發給班長了。”
消息剛發出去芮敏就直接打了個電話過來,和以前一樣,她從不會管别人方不方便的,全憑自己心情。
鄭清昱接了,芮敏還表現得有點意外,“你現在不忙吧?嗐,本來還以為可以和你一起的。”
“你要去?”
芮敏語氣頓時變得有些不悅,“我為什麼不能去?我和他女朋友,哦不對前女友鬧翻可和他還是好同學,他人還是很好的,不像那誰不講理,那事之後在學校他看到我還會主動打招呼呢。”
鄭清昱揉了揉太陽穴,預感自己又要頭痛了,也許是她沒說話,芮敏語氣變了:“你說梁意意不會去吧?當初不是說他倆不是和平分手?”
看來就算是兩人鬧翻了,芮敏還是沒少關注梁意意。
“你問問靓姐,我要午休了。”
挂斷電話後鄭清昱立馬從包裡把藥翻出來,亂七八糟的,她收拾行李的時候随手從抽屜抓的。
吃完了才想起來,這批藥是陳嘉效買的。
總共也沒消耗幾片。
鄭清昱鼻端莫名其妙聞到一陣煙草味,淡淡的,捉摸不定,像原本就附着在體内突然飄出來。
她淡淡看着那堆藥,起身時一把扔進了垃圾桶。
*
陳嘉效是在曼城過的聖誕。
雖說國内也有意從一個月前就渲染節日氣氛,英國這邊的氛圍還是濃厚了不止一點半點。石俊知道他也在,把人邀請到家裡,除了陳嘉效,還有一個濱大的校友,現在和石俊在同一家公司。
石俊老婆是正宗白富美,中國人,劍橋大學的留學生,比石俊小五歲,校友李力斌打趣他在人姑娘上學的時候就把人拐走了。
兩人現在的婚房是女方家庭全款買的,帶庭院的别墅,領着人參觀完,石俊打趣陳嘉效:“怎麼樣,你不考慮在這邊來一套?我看你經常往這邊跑。”
李力斌接力:“就是,以陳總監的實力這不是分分鐘的事,COO啊,我什麼時候也才能坐上高管的位置。”
陳嘉效淡淡拿開他手,戲谑一笑:“都是打工的,非要在這裡比個一二三。”
“是,還是石俊這小子會,娶個好老婆,方方面面遙遙領先同齡人。”
石俊并不介意老友這樣調侃自己,親自負責烤雞,躲了下跑出來的火花,坦坦蕩蕩:“優秀的妻子,丈夫的榮耀。”
這話引得李力斌拍手贊歎:“行啊你小子,天天講英語中文表達水平還提升了。你說你是不是得感謝你那些前女友不嫁之恩?”
陳嘉效漫不經心啜一口煙,沒過肺就任由煙霧吐出來了,散散一團,提醒一句:“他有什麼前女友,不就一個芮敏?”
李力斌意味深長看石俊一眼,“哦,我記得還是你對不起人家的吧?你嬌嬌老婆知道這事嗎?”
“你記得個屁。”石俊笑呸他一聲,目光淩厲看向陳嘉效,拱火的人怡然自得翹着腿,似笑非笑挑了挑眉。
石俊顧不上自己,時隔一年再見陳嘉效,總覺得他哪裡和之前不太一樣了,具體說不上來,大概是多了些人情味。
“我能不記得嘛,你倆那事當時鬧多大啊,芮敏天天在女生宿舍哭天喊地你劈腿,搞得我當時的女朋友都天天擱我耳邊罵你,但我是信你的啊兄弟。感情這事,隻有你倆清楚,那女的老子現在也是看透了,一個個的隻要你稍微沒順她意,她能翻臉就不認人,把你往死裡咬。”
石俊摘下手套,穩穩接住陳嘉效抛過來的萬寶路,在他們中間坐下,一時之間隻剩下點煙的聲響。
“都過去了。”石俊把打火機扔給李力斌,皺眉狠狠抽了一口,笑他:“聽你語氣也是受過傷的男人了,所以現在還是光棍一個?聽兄弟一句勸,你他媽要相信愛,你總惦記那些痛苦怎麼去認識新人,别人想靠近你都不行。不是我吹,找到一個靈魂契合的人結婚太爽了,我每次看我老婆,都覺得自己跟撿着了一樣,我就想啊,怎麼沒早點遇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