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出門喽——”門内喜娘尖着嗓子一喊,蘇宅府門大開,蘇興阖背着閨女緩緩地一步一步從門裡走出。
蘇興阖家無男丁,是以由他親自背女兒送嫁。
裴子弈早早就下了馬,此時見蘇父背着新娘出來,忙上前幾步,卻又幫不上什麼忙,隻能在一旁引着蘇父往當中的轎子那裡走。
快行至轎邊,裴子弈聽見身側低聲道,“請你善待瑾兒。”
裴子弈腳步頓了頓,鄭重回道,“嶽父放心。”
而後,親手撩開轎簾,蘇興阖轉身低着頭将女兒送入轎中,而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起轎!”随侍長喝一聲。
轎起,喜樂響。
轎中,蓋着蓋頭的蘇瑾垂眸看向右手手背上那一滴晶瑩溫熱的淚珠,輕輕歎了口氣。
“快看,快看!”看熱鬧的人群中有人驚呼。
除了身處于轎中的蘇瑾看不見,在場的其他人倒是看的清楚。
隻見,接親的隊伍自轎後,先給蘇家送嫁的隊伍空出了一塊地方,待蘇家送嫁隊伍和兩人擡的嫁妝隊伍剛站好,那原本墜在接親隊尾還沒拐到長街上的一支隊伍,列隊整齊行至蘇府門前與蘇家送嫁的隊伍完美的融合到了一起。
因為他們也是兩人擡的隊伍,隻不過箱籠外貼着皇宮大内的标識。
這九十九隻鎏金箱籠,是皇上、皇後特意為蘇瑾添的嫁妝。
衆人不禁皆歎,當初祁王娶親之時,也未見皇上、皇後如此大手筆。
嫡親的就是不一樣哈。
蘇家門前的莊氏和蘇茵心裡,此刻什麼心情自然不言而喻了。
重新列隊正齊的隊伍再次開拔,震天響的喜樂響徹雲霄。
待吹吹打打的長隊緩緩離開,圍觀的人群推搡着往前湧,口裡吵嚷着, “快點!快點!灑銅錢了!”
往年皇子娶親頂多派個管事嬷嬷,今日卻見禦前大太監抱着鎏金匣子,一把把往人堆裡撒銅錢,那鋪天蓋地的架勢仿佛永無止境一般。
“嗬!皇家的喜餅!”
隻見七十二個宮女挎着竹籃沿街撒點心,龍鳳紋樣的酥餅如漫天花雨一般,這可高興壞了人群中的孩子們,争相搶着往懷裡摟,這宮裡的糕點比他們平日吃的,香甜了百倍不止。
最為關鍵的是,這宮裡的喜餅,大人們可從不管他們吃多少,隻說吃的越多福氣越大,巴不得他們能多吃些。
由于蘇府門前長街是重中之重,宮裡排了重兵把守,待到轉出這條街後,維護治安的兵丁便少了許多,這時人群中多了許多張目眺望之人。
待到花轎轉到兩街銜接處,有人竟直接要往花轎處撲來,吓的一旁兵丁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連忙上前制止。定睛一看打頭的卻是個老婦,捧着雙千層底布鞋直抹淚,“多虧蘇姑娘給的十兩銀子,老身家的小孫女才得以活命,這鞋墊雖不值什麼,但卻是老身唯一能拿的出手的東西,還請蘇姑娘收下。”
“讓讓!讓讓!”東市米鋪掌櫃扛着兩袋新米就要往前來,“多謝上回蘇小姐給齊某出的主意,這才沒賠的血本無歸,如今我那米鋪子還沒緩過勁兒來,先拿這兩袋米給姑娘添嫁妝,待到日後必有重謝!”
後頭賣糖人的老趙頭急得跳腳,“米袋子擋着我紅雞蛋了!”
後面還有不少人吵吵着,要往前遞東西。
兵丁們一看這還行?
亂哄哄的玩意出什麼岔子,他們可擔待不起,趕緊往外趕人,誰知轎子裡蘇瑾出言道,“慢着!”
兵丁們瞬時不敢轟人了,隻見轎側小簾一掀,露出個紅彤彤的蓋頭,蓋頭之下蘇瑾揚聲道,“多謝諸位好意,這兩樣我就收了,至于其他蘇瑾心領了。”
剛要放下小簾,卻聽轎邊不知何時擠進來一個少年,嗓子正直變聲期,公鴨嗓少年生怕被趕出去,連忙開口,“蘇姐姐,我是小六兒,這帕子是我用抗包賺來的錢買的,不是要飯要來的,你一定收下!”
蘇瑾聞言詫異的掀了蓋頭一角,借着光亮看去,原來是當初在街上救下的一個小乞丐,那會兒他被冤枉了偷人錢袋,急的滿頭是汗又說不清楚,眼看就要被帶走了,蘇瑾路過順手替他分辯了一番還了這小乞丐清白,見他滿頭是汗便用自己的帕子給他擦了。
今日再見這小子臉上沒了當日的污漬,露出小麥色的肌膚,倒像是長開了似的。加上那獨特的嗓音,蘇瑾不禁莞爾,當日見他還是清脆童聲,不過短短半個月,就進入變聲期了。
“好。”蘇瑾直接伸手出去接,沒想到拿到手裡卻是一方紙包,打開後裡面是白白淨淨的一方手帕,角落裡繡着幾枚黃澄澄圓滾滾的胖元寶。
蘇瑾一下就笑了,這帕子當真是送到她心坎上了呢。
經過短暫的停頓,喜轎再次擡起晃晃悠悠準備前行,滿街突然此起彼伏嚷起來,“蘇姑娘長命百歲!”“早生貴子!”“無疾無災,百歲無憂!”等等吉祥話,算是對她廣結善緣最好的回報。
隊伍緩緩前行,剛要行至望阙街上,便見前方站着整整齊齊一支隊伍,為首者中氣十足,喝道,“甯國公為蘇家大小姐添妝,恭賀蘇小姐與宸王殿下花開并蒂,喜結良緣!”
此言一出,衆生嘩然。
甯國公他們熟啊,宸王第三任未婚妻不就是甯國公家三小姐嘛。
我滴個乖乖,這是什麼情況?
圍觀群衆瞬間你來我往地竊竊私語起來,然而他們如何議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心人數了甯國公府前來送嫁的隊伍,整整六十四擡。
這數量,不就相當于是甯國公自家嫁女兒嗎?
他家閨女出嫁,也就是這麼多嫁妝吧。
這蘇瑾…何時跟甯國公府如此要好了?
能考慮這層的,顯然不是圍觀百姓們。
各皇子府派出的心腹探子,此時正埋在人群中,替自家主子留意着這些細節,待到晚上婚宴結束後,好第一時間彙報上去。
雖然中間發生不少小插曲,但迎親的隊伍還是在正午時分,停在太廟前。
禮炮震落的花瓣灑了裴子弈滿肩,他聽見禮官拖長嗓子唱和一聲,接着彩輿攆自洞開的宮門中緩緩行出,他要在此地棄馬換攆,同蘇瑾一齊入太廟谒祖。
當辇輪最終碾過太廟前的丹陛石,蘇瑾搭着裴子弈的手步下車辇時,早早候在那裡的文武百官無一不打起精神,終于來了。
禮部尚書站在階下,揚聲唱和:“吉時到——”
丹陛兩側忽現數十名素衣祭司,手中青銅編鐘形制各異:最小的不過掌心大小,最大的需四人合抱。
當第一聲鐘鳴裂空而起,蘇瑾隔着蓋頭瞥見,九重宮阙次第亮起赤金宮燈,燈影沿着禦道綿延,恍若天河落入了人間。
三聲淨鞭響徹雲霄,朱漆宮門轟然中開。
帝後高坐于九階之上的盤龍金椅,皇後翟衣上綴着的東珠竟與蘇瑾腰間垂落的十二串東珠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