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與她們一行人告别,她快步抄了條近道通向庫房。倉庫的管事老劉也是遠征緬甸至今的一位熟人,昨天她預先說好今早來申領備品,他就和往常一樣,提前在這裡等着。看她匆匆忙忙,腳步又一瘸一拐,他向她招了招手,又問:“阮醫生,你的腿腳怎麼啦?”
阮靜秋苦笑道:“倒黴起來喝涼水都塞牙,上回翻車的傷還沒有好,今天早上出門又摔了一跤。”
老劉說:“哎呀,都怪東北的天氣太壞了。”他是南方人,抱怨起東北的天氣來可謂是百分之二百的真情實感。他把自己的椅子讓給她,繼而去翻找那些清單報表。這通常還需要些時間,他邊忙碌着,邊對她說:“天氣冷,人都貪睡,難得阮醫生還是這麼早起呀。”
她向他指指腕上的手表,玩笑道:“不早啦,夥房都開始備午飯了。軍醫處清閑慣了,換作其他部隊,早被軍棍打開了花!”
老劉羨慕地說道:“現下誰不知道軍醫處是一等一的美差,軍長又是個厚道人,一貫對下屬很體貼關懷。唉,我家的姑娘要是肯學醫該多好!”
阮靜秋見過他的女兒一兩次,小姑娘很有繪畫天賦,隻是老劉家中清貧,妻子又早早病逝,沒有什麼閑錢培養這等陽春白雪的愛好。但學醫可不像他想象的那樣輕巧,單是想想自己求學的那些年,她就恨不得把“避雷”兩個大字縫在白大褂上。她說:“我看小雅非但很有天賦,家務事也操持得十分穩重仔細。你總在軍隊裡忙碌,她可幫你省了不少心。”說到這裡又覺得話題跑得太遠,連忙繞回正事:“下周就要開拔了,處長叮囑我多準備些東西。現在市場的行情還是不好?”
老劉歎道:“亂得很,要是不靠美國人的援助,買點東西簡直比登天還難。”他這時終于理好了清單,向她示意道,“阮醫生,你稍坐會兒,我去清點備品。”
這項工作看着似乎簡單,但清點及驗收醫療備品還是花去了将近一整個上午。老劉負責看管倉庫,不好擅離職守,她隻能拖着傷腿外加兩大包醫療備品沿原路返回軍醫處,這一路又費了不少工夫。可她前腳才踏進了辦公室門,還不及坐下歇口氣的工夫,後腳便有個人影急匆匆闖了進來,滿頭大汗地就叫:“阮醫生,可算找到你了!”
來人是軍長廖耀湘的副官處長。外頭天寒地凍,可他竟然跑得滿臉通紅滿頭是汗。阮靜秋被他吓了一跳,平日裡的小事都是年輕副官或傳令兵們來傳話,她并不經常和這位伍處長打交道,但舉凡他親自出面,多半都是要緊的大事。前幾天她“喜提”翻車事故,多虧廖耀湘和幾位衛士們一同擡起車子,才及時把她救上了岸,沒讓她淪為東北的一座冰雕。但他的手臂卻因此被劃破了一道很深的傷口,且軍醫處那時并沒有備着破傷風針,這幾日她為此很是提心吊膽。看到來人是他的副官處長,又見對方神色不好,她的心一下就懸到了嗓子眼:“怎麼,軍長身體不舒服嗎?”
伍處長雙手扶膝,呼哧呼哧地喘了好半天氣,而後擺擺手,笑道:“軍長沒事。不過,他好像有要緊事和你說,從早上起就要見你。我找了一圈,從宿舍到辦公室又到倉庫,雖然多花了一些工夫,但總算是把消息傳到了。”
阮靜秋稍微松了口氣,不由得更奇怪了:“是什麼要緊事,讓軍長一大早就急着見我?”
伍處長說:“是工作調動上的事情,他想聽聽你的意見。”
她于是想,果然是前線人手吃緊,要從軍醫處這裡抽調。這恰好和她寫好的報告不謀而合,不如就借今天說個明白。她将剪刀、鑷子、碘酒等裝進托盤,與伍處長一同往作戰室去,路上聽他說,廖軍長這兩天忙于戰事指揮及部署,常常工作到夜深,昨晚更是開了一整夜的作戰會,天都亮了也還沒顧上合眼,反倒先急着讓他來找她談話。作戰室大門緊閉,他輕敲了敲門,屋裡随後探出另一位副官的腦袋,小聲說:“軍長這會兒睡着了。”
阮靜秋連忙道:“不打擾長官休息,我晚些時間再過來。”
伍處長卻拉住她說:“軍長已經安排好了,說要是你中午來,就留你吃午飯。時候差不多了,你先進去,到屋裡坐着等他。”
即使勉強算是軍長多年的“老熟人”,她也知道作戰室是軍情重地,出于保密需要,軍醫及護士們都是非請勿入的。這個“建議”讓她簡直瞠目,連說話也不利索了:“這、這能行嗎?”
他很肯定地說:“行!”然後大手一推,竟然把她推進了作戰室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