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副官答道:“杜先生也曾在這裡療養過。偌大的沈陽城,隻剩這裡還算可靠。”
廖耀湘又問:“部隊怎麼樣?”
敬副官說:“目前還好。隻是,昨晚這一出的動靜不小,保密局的人若是告到總長那裡,這把火接着就要燒到第四兵團了。”
廖耀湘沉吟了片刻,沒有說話。
敬副官小心瞧着他的表情,又說:“對于這事,屬下有些想法,不知當不當講。”
廖耀湘道:“你從印度就跟着我了,還需要問麼?”
敬副官連忙立正道:“是。屬下以為,事情既然已經捅破了,保密局應當沒有再抓阮醫生回去的必要,她在這裡是安全的。可若是有人大做文章,借此拉長官和第四兵團下水,到時恐怕杜先生在東北多年的苦心要毀于一旦,也再沒有誰能護得了阮醫生周全。從這個角度來說,長官還是要避免落人口實,早些回去才好。”
阮靜秋豎着僅剩的那隻耳朵,隔着房門艱難地辨認着兩人的對話,認為敬副官的勸解很有道理。東北形勢如此,何應欽又在美國難以顧及,若是陳誠有意為難,廖耀湘必然會因擅離職守而被開罪。而且,也确如敬副官所說,昨晚這一番風波之後,保密局應當沒有再抓她回去的必要,他們不會想要為她這個無名小卒而把事情進一步鬧大,變成兩個派系的公然争鬥。廖耀湘卻說:“可你也看到,那些人把她傷成了什麼樣子!我們昨晚要是沒有去,隻怕她已經沒有命活到今天!我認識她的時候,她才是個十四歲的孩子,為了抗戰随五軍四處奔波,單是在昆侖關上,她救過的人就多得數不清,我和杜先生在緬甸也都承了她的恩情。要是連身邊的一個姑娘家都不能保護,我們這些人還不如不要當兵,回鄉種田好了!”
阮靜秋不能不為他的話而感到震動,眼眶悄悄紅了起來。門外的敬副官還在勸着:“那就由屬下代長官守在這裡,等阮醫生清醒些了,我再護送她去上海。”
廖耀湘則堅持道:“這是杜先生親自托付給我的事情,我要是沒有把人好好地交給他,這件差事就不算辦成。你向李軍長回個電話,讓他設法再拖延一陣。上峰要是怪罪下來,我一人承擔。”
敬副官隻好歎氣:“是,屬下明白了。”
在聽到“杜先生”這三個字的時候,阮靜秋甚至有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是出現了什麼荒誕的幻覺。在牢房裡的那些天,她成日擔驚受怕不假,卻從沒有想過遠在上海的杜聿明竟能獲知她的狀況,還委托廖耀湘前來救她。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先是想,她實在小瞧他了,他在軍界沉浮這些年,自然應該有一套自己的人脈和辦法,她本不必為此杞人憂天;她又歡喜地想道,自己所堅持的事情果然是值得的,她不肯攀咬他、不肯在編造的口供上畫押,而他設法營救,不正是說明他相信她?正想得入神,外頭的兩人似乎說完話,要進屋來了,她顧不得擦去眼淚,隻好把腦袋埋進枕頭裡,又閉上眼裝睡。
廖耀湘回到病房,看她似乎仍熟睡着,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阮靜秋閉着眼睛,對他的觸碰猝不及防,冷不丁哆嗦了一下。
廖耀湘連忙收回手:“我吵醒你了?”
這下沒法再裝睡了,阮靜秋睜開眼睛,不由得為自己的反應而感到窘迫:“我真的不是有意偷聽,隻是恰好睡醒了。”
廖耀湘打量着她的神情,似乎看出她剛剛哭過。但他沒有開口詢問,而是微微笑道:“也沒什麼不能聽的。你覺得怎麼樣?”
阮靜秋答道:“還好。就是哪裡都不能動,有點兒别扭。”
廖耀湘歎道:“按醫生說的,還要靜養好一陣子呢。雙手尤其要小心照料,我會找個可靠的護士專門負責你這陣子的生活起居。還有,等麻藥勁過了,你恐怕會疼得睡不着覺。這裡不缺藥品,隻管叫他們開止疼藥就是。”
阮靜秋想了想,還是說道:“謝謝長官。照理說,我不該對打仗的事情多嘴,可敬副官說得極有道理。若因為我而連累了長官和第四兵團,我的罪過就太大了。不如——”
廖耀湘打斷她:“這就要趕我走?你難道不想聽聽杜先生說了什麼?”
阮靜秋一愣,窘迫地垂下眼睛:“杜先生他……怎麼會知道呢?”
廖耀湘道:“正像我昨晚說的,他雖然人不在東北,卻并不耳聾眼花,更不會坐以待斃、任人宰割,他自有自己的一套辦法。”
他說着,又俯身湊到她耳邊:“他的原話是,‘無論如何’都要保你平安去上海。”
阮靜秋哽了哽:“我不過是一個無名小卒,不值得他這樣大費周折的。”
廖耀湘微笑:“值不值得,他說了算。再者,我也不能幹看着朋友受折磨而無動于衷。至少對我來說,這件事很值得,很必要做。”
他坦率而真誠地望向她。阮靜秋被這樣關切的目光所吸引,不自覺地回望過去,一時間好像陷入他的凝視當中,連句感謝的話也忘在了腦後。這時,病房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敬副官随後匆匆推開房門,氣喘籲籲地:“司令,李軍長電話。”
廖耀湘皺眉:“有什麼要緊事?”
敬副官答道:“是緊急軍情。”
廖耀湘隻得随他起身。阮靜秋看着兩人匆忙的背影,擔憂地蹙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