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清泉的怒氣化作炮火,在随後大半天時間裡,兩方對峙的陣地上,炮聲一刻也沒有停下來過。不過,他的脾氣一貫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入夜以後,前方終于稍有進展,他估計這些消息至少能讓杜聿明今晚願意睡一覺了,又覺得白天那幾句口不擇言的話說得有些傷人,便特地坐車趕回了距離前線尚有十幾公裡的臨時司令部,打算對兩位無辜躺槍的當事人好好道個歉。
杜聿明卻并不像個病人本應該做的那樣躺在床上休息,而是在作戰室裡,腳步輾轉于地圖和沙盤。邱清泉踏進院落,正逢阮靜秋端着藥碗由廚房過來,苦澀的氣味随風直沖面門,熏得他五官扭曲、嘴角抽搐:“這什麼東西?”
阮靜秋說:“傅長官寄來的中藥。”
邱清泉錯會了她的意思,問:“哪個‘副長官’?”
阮靜秋莫名其妙:“還有哪個傅長官?傅作義——從北平寄來的。醫生是當地有名的老中醫,藥方對症、藥材上佳,可病人總想不起來喝藥,我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大略解釋完畢,她望了望院内稍遠處的作戰室,無奈地補充:“都熱第三回了,再熱下去就真成糨糊了!”
“給我吧。”邱清泉接過藥碗。
“兩塊硬骨頭總算是啃下來了。”他首先将戰報遞給沙盤前的杜聿明,“接下來就是拼消耗,看誰耗得過誰。”
杜聿明讀完戰報,同步調整了沙盤上的敵我态勢。黑漆漆的藥碗旋即遞到他面前,他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又在邱清泉的注視之下無可奈何,隻得愁眉苦臉地喝完了藥。方才還一臉兇相的“肇事者”随即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裡摸出顆糖果塞給他,杜聿明迷惑地剝開糖紙,問他:“哪兒來的?”依照他多年的了解,邱清泉可素來沒有随身攜帶各式糖果的愛好。
邱清泉笑嘻嘻地:“小秋給的。我要給她說婆家,她不樂意,但給我預支了一點兒喜糖。”
杜聿明哭笑不得:“這都是什麼邏輯?”但想想她在沈陽無端惹上的那場誤會,對結婚成家心有餘悸也屬正常。他咀嚼着奶糖,含混不清地道:“她自己有主意,你我最好都不要插手。真有什麼合适的人選,也等打完了仗再說。”
邱清泉聽他說得很坦誠,又确實不像對她有什麼想法,隻好放棄繼續試探的打算,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有人願意塞喜糖給我,不要白不要嘛。這不,它們現在就有用武之地了,能救一個成天喝藥的人于水火。”
杜聿明輕輕地歎了口氣。趕在邱清泉開口詢問他的病情之前,他先一步改換了話題,說道:“我有一個打算,還沒和參謀們讨論,先找你商量商量。”
邱清泉問:“什麼打算?”
杜聿明凝視着沙盤道:“正面的突擊已經進入了僵局。按照目前推進的速度,我們恐怕非但救不出黃百韬,還會面臨長時間的牽制與大量的消耗,使自己陷于被動。想要打破僵局,就必須首先打破正面相持的态勢。”
邱清泉心領神會:“正面難以突破,那就迂回包抄。你打算走哪條路線?”
杜聿明點一點沙盤:“東南方向,走潘塘鎮。”
他們兩人談論軍事部署是不需面面俱到的,話說到此處,邱清泉已然清楚如何調兵遣将。迂回包抄也是第二兵團一貫的強項,上回他在豫東戰場将黃百韬救出生天,就是用了這個辦法。他十分贊同杜聿明的這一提議,點頭道:“我親自去通知邱維達,讓他率七十四軍連夜出發。”
杜聿明說:“好。不過,恐怕不能瞞着劉老師,我這就動身回徐州。”
半個鐘頭以前的邱清泉假如聽見他竟然願意主動回徐州,大概會以為明天的太陽将要從西邊出來;現在他卻攔住了對方,提醒道:“這事要保密。徐州那邊,劉總司令無非是要戰場态勢發生一些有利的轉變,好讓他能給南京老頭子交差。明早他一覺睡醒,七十四軍的戰報恰好遞到,看他還有什麼可說。”
杜聿明沉吟片刻——他也清楚徐州剿總人員身份之複雜,早一時将計劃彙報給劉峙,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在增加情報洩露的風險;更不要說,以劉峙極為謹小慎微的行事作風,他多半會第一時間向南京的蔣總統報告,到時又免不了平添變數。
他微微點頭:“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