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靜秋和其他學員一樣作為旁觀者見證了這件喜訊,但她沒去問廖耀湘在回信中寫了什麼,甚至也不知道廖定一随信還寄來了自己的相片。去年底楊教授來時,她曾托他将一封信轉交給杜緻禮,信中即是托她代為聯絡黃伯溶和廖定一的事情,沒想到一切進展得這麼順利,短短兩個多月後就有回音傳來。假如雙方能一直保持聯絡,日後由他們出面接廖耀湘去美國絕不是一個壞主意。
但對她來說,這事并沒有想象中那麼容易——她再怎樣寬宏無私、再怎樣未雨綢缪,也做不到親手将自己心愛的人往外推還不惆怅傷神。躲着廖耀湘走已是她能想出的唯一的辦法,否則以他兵團司令的高度警覺及敏銳,三兩句就能識破她的心中所想。那些日子,她歎氣的頻率呈指數級增長,甚至當杜聿明就在她身旁的時候,她也還是沒忍住輕輕歎了聲氣。
每到冬日天氣最冷的時候,醫務室上下就要為這些老結核病人提心吊膽。杜聿明尤其是抵抗力較差的一位,他不見得會像旁人那樣出現什麼受涼感冒的症狀,但隻要一有不适,他的體溫就能從半夜一直飙升到第二天清早。胡同裡的幾個單間正是為這些偶爾需要醫生們貼身照料的學員們特别準備的,這晚杜聿明躺在單間的床上,阮靜秋坐在一旁盯着吊瓶,在軟管裡滴下第三百六十五滴藥液的時候,她又歎了一聲氣。
杜聿明在她的歎氣聲中翻了個身,眼眸掩藏在漆黑的深夜裡,無聲地望向她。阮靜秋意識到吵醒了他,連忙搖搖頭,擡手捂住嘴巴。他旋即開口問道:“你怎麼了?”又說:“是為了建楚的事?”
阮靜秋被他問得一愣,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才好。杜聿明大概是以為她正為美國來的那封信而吃醋,開口安慰她道:“我沒有和他單獨聊過這件事,并不太清楚他究竟怎樣想。但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既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猶豫不決的人,也不會在給過你承諾之後無情無義地抛下你。他知道你正為這事發愁麼?你怎麼不去當面問問他?”
阮靜秋忽然問他:“你願意娶我嗎?”
這回輪到杜聿明一動不動地發愣。在發愣期間,他快速地眨了眨眼睛,顯然除卻吃驚以外,也很為她這個無厘頭的問題而感到困惑。過了許久,正在她窘迫得無所适從,打算開口收回問題的時候,他歎口氣,答道:“我不能娶你。這不光是因為我現在的身份不允許結婚,更重要的是,你提出這個問題的前提恐怕并不是真心想要嫁給我。”
阮靜秋苦笑道:“你說得是。對不起,我是腦子短路了,胡言亂語的。”
兩個人相顧無言。阮靜秋自己也不明白她剛才怎麼能開口問他願不願意娶自己這種尴尬至極的問題,難道還指望着他回答“願意”,然後承認自己打算撬好兄弟的牆角不成。她不打算再想下去了,也不打算再和他深談下去,免得越描越黑。屋裡還有張折疊床,她将它支在他床邊,背向着他側躺下去。或許是近來時常發愁導緻睡眠不足,這幾天她困乏得很,别說值夜熬通宵了,就算在白天她也是沾枕頭就能睡着。杜聿明安靜地盯着她的背脊看了片刻,見她确實閉着眼睡熟了,才悄悄起身,展開一床毯子輕輕蓋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