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耀湘一本正經地:“穿什麼?什麼也不穿。”
“啊?”阮靜秋大為吃驚,不由得往後退了半寸,将他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認識這麼多年,竟沒看出他還有這樣的……愛好!接着她又腦補起來,比如這是不是也延續到了後來的戰争年代?抗戰時若夜裡有緊急軍情,他難不成還得重新穿衣服、打綁腿?莫非他在遼西被俘虜的時候,也是這般的狀況嗎?
眼見她一張臉上短短時間裡風雲變幻色彩交織,廖耀湘連忙将她撈回懷抱,點着她的額頭說:“隻有小時候,家裡最困難的那些年才這樣,日後考學、打仗,哪還有這等工夫?不許發散聯想。”
她這才長長地松一口氣:“哦!”但還是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這副無緣得見的場景,而後就笑得捂着肚子倒進他懷裡。廖耀湘作勢去捏她的臉頰:“笑什麼?你看也看過、摸也摸過,用牙咬、上手抓的時候,你可半點也沒對我留過情面。還有什麼好笑的?”
阮靜秋縮在他懷裡邊笑邊心想,從這一點來說,他倒确實沒有怎麼見老,快六十歲的人講起葷話來,和四十歲的時候一點差别也沒有。她也摟住他,湊在他耳邊說:“我笑天公作美來着。萬一哪天夜裡下一場大雨,你第二天就要光着出門了!”
煮好的姜湯已晾得正宜入口,但倆人此刻頭挨着頭、臉靠着臉,誰也沒動力離開被窩。廖耀湘方才又要和她講幾件小時候的趣事,哪知故事才講到一半,講故事的人倒先睡得酣熟。阮靜秋也昏昏欲睡,迷蒙間向他湊過去,輕輕親了一下他眼睛上的傷疤。
這一刻太好了——她模糊地想道,好得讓她越來越忍不住盼望,盼望這不要是一場轉瞬即逝的美夢。
楊副書記轉天來訪,說是代表大隊來向新婚夫婦道喜。他身後還跟着一個小不點兒,一見到阮靜秋出來開門,就像隻小雪球似的,一骨碌滾到了她懷裡頭。
廖耀湘睜大眼睛,遠遠打量着這副場景,忽然沒來由地覺得有點眼熟。楊副書記頗為尴尬,既想接過女兒,又覺得不好當着人家丈夫的面和一位女同志發生什麼肢體接觸,隻得撓着頭一再道抱歉,說:“都怪我早晨出門時說漏了嘴。棉棉聽說我要來找你們,非要一起跟來不可,我叫她乖乖待在家裡,誰曾想她自己又偷跑出來跟上了我。”
棉棉扒着阮靜秋的衣領委屈萬分:“小秋阿姨,爸爸說你和别人結婚了。你是不是再也不能陪我玩了?”
阮靜秋回頭望了望廖耀湘,他正抿着嘴若有所思,大概率沒聽進去小姑娘的抱怨,也不像是個大吃飛醋的模樣。她想了想說:“阿姨結婚以後,就有了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家人要照顧,确實不能像以前那樣經常和棉棉一起玩了。可是棉棉也有自己的家,有爸爸要照顧呀。爸爸隻有棉棉一個家人,如果棉棉不理他,他會很孤單很傷心的。棉棉以後多和爸爸一起玩好不好?”
小姑娘思索了片刻,雖然樣子還有些難過,但總體被她的邏輯說動了,點了點頭道:“好吧,那以後我和爸爸玩。”又轉向楊副書記道:“可是爸爸成天忙工作,有時候不吃飯也不睡覺,根本不和我玩!”
楊副書記連忙作出了一番鄭重的承諾,保證日後公事和家事盡量平衡,每天都抽出時間陪伴女兒。正趕上鄰居家的孩子出了門,聽見隔壁的動靜,便過來叫棉棉一同去玩。小姑娘于是又立刻将委屈抛到了腦後,歡天喜地地跑了出去找自己的小夥伴。她一走,屋裡的三個大人總算都出了一口長氣,阮靜秋介紹兩位男士認識時,楊副書記便帶着一種恍然的神色,笑容滿面地對廖耀湘說:“久仰、久仰。”
廖耀湘跟他握了握手,迷茫地想他是怎麼個“久仰”法,總不至于是“仰”他在遼西戰場和功德林的那些境況。阮靜秋則聽懂了這個詞彙的話外之音——她之前對楊副書記所說,心上人常戴的那副黑框眼鏡,現在可不就在他臉上——但又不好馬上開口解釋,隻得在一旁裝傻充愣。閑話叙了半晌,大隊的照顧與關切也都一一帶到,楊副書記才起身道告辭,并叫上了在外頭玩耍的女兒一同回家。新婚夫婦送這對父女倆到門口,眼見楊副書記抱着女兒遠遠走在田壟上的場景,廖耀湘才總算想起來,當日他所看到的那副使他大受打擊的場景,原來竟是這樣。
阮靜秋自然也不知道他曾經悄悄來過,見父女倆走遠了,才輕聲向他解釋道:“棉棉的媽媽五十年代犧牲在剿匪的戰場上了。我剛來大隊那會兒,她總喜歡纏着我聽故事,楊副書記又忙,我有時候就幫他照顧一下孩子。後來大隊裡是有過要撮合的意思,但我和他說明情況以後,大家也就沒再有什麼私下的來往。”又笑着問他:“你看,棉棉剛才氣鼓鼓的樣子,和你昨晚上像不像?”
廖耀湘沒回答,仍舊出神地望着遠處。
阮靜秋奇怪地伸手到他眼前晃了晃:“湘哥,你想什麼呢?”
廖耀湘醒過神來,無端地感覺臉上有點發熱。他不好意思對阮靜秋講出原委,隻得說:“忘了!”而後便匆匆鑽進了屋。
阮靜秋茫然地:“忘了?什麼忘了?”也跟在他身後,一同走進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