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我和我的夥伴們都撤出了老巢,回到了久違的根據地——新巢。總結性地說,這是一次勝利的撤退,當然,它并未忽略了勝利的一個重要屬性,也是一次收獲的撤退。我們以損失一百五十隻蟻的代價徹底打敗了老巢,至于對方遭受的損失,我真不忍精算出一個具體的數,索性就做個模糊性的處理——用個形容性的句子表達,這個句子就是非常的巨量。我們赢得了這場兩巢内戰,而取勝的關鍵是武器,除此之外,團結、組織紀律和堅定的信念也是新巢蟻強勁戰鬥力的保障和支撐。老實說,包括我和不笑在内的新巢蟻,在親曆親為了那麼多次的以自己的同胞為敵蟻的血腥戰事後,普遍都厭倦了内戰,也不再把殺死、俘虜和打敗老巢蟻當作是炫資。受到如上接近于慚愧的心裡的支配,我自然不願用老巢的陣亡蟻數作為體現新巢蟻戰績的數據支持,——真的這麼做了隻會将勇猛的殺敵行為描繪成兇惡殘暴屠夫之舉。
認識若是不能辨别親疏,而陷入到不受道德和血緣關系約束漩迷之中,那就非常危險了。照着如上邏輯推演下去,夥伴這個詞就将變成逝去的曆史概念,蟻隻能獨存于世,并且終會被無處不在且又層出不窮的危險所吞噬。如此的演變無疑等于退化,是物種滅絕的引擎和活着歸零的推動力。——哦,既然羞于自吹自擂、自歌自頌,那就說點實實在在的事兒,起碼能避免将言語推進到泛泛空談的地步。到底,務實也好、折騰也罷,不論怎樣的生存狀态,終歸都逃不出現實這個最現實的牢籠。
兩巢間的那三個洞道全都修複完畢。——噢!豈止是修複,如此的話,要新巢蟻的監工有何作用?有蟻監督施工就得要增加些對工程結果在期望上的野心。實際的情況是三個兩巢洞道不但修複,而且每個洞道的直徑較之前又擴充了兩圈,路面夯壓得比以前可有三倍之多的硬實度呀!如是,促進兩巢來往的三條地理大動脈就變得寬敞了許多,奔跑在新修的洞道的路面上會使速度提升一倍,而腳踩路面的舒适感也是明顯提升的。要想發展就得把路修通,因為路能促進蟻蟻的交往。誰都看得到,隻有交往才能互通有無、促優改劣、各展所長,用創造促進創造而推動好東西生産的增加,所有的參與者在這場活動中的行為都是為己的,活動的終極産品——福利自然也具有共享的絕對屬性。哈哈,說到這裡我得誇一誇不笑,要不是當初它率領新巢蟻的大部隊阻止老巢蟻對兩巢地理動脈的破壞,并且組織監工督促破壞者對破壞即遂的洞道進行建設性地修複。——哼哼,請允許我的偶爾冷笑,假若情況相反的話,恐怕我們能否撤回到根據地都還是個大大的問号呢!
哈哈,有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兒很值得我提上一提,在面貌一新的三号洞道的新巢入口側的一片平地上卧着一個怪物,它即沒有腿也沒有颚,由圓圓的腦袋、黑黑的胸肩和一個裝得多而出得少的大肚子組成。這個怪物是一隻兵蟻,遺憾的是,眼前的形象隻能依稀把它本原的輪廓展示出來,若非這點兒依稀起到的微薄作用,或許它真會被觀者定性為一個新的物種——蛆形、暗色、三體(頭、肩胛和肚子)的節肢動物……。
閑言少叙,我正在介紹的這隻兵蟻叫做猖狂,沒錯,就是曾經的那位兵蟻衛隊長猖狂大窟侯爵。和以前的同一隻兵蟻絕對不一樣,現在的猖狂即便是想施展它的秉性,也再無可能将之發揮出來了。猖狂是殘酷的戰争的幸存者,但是,從理性的角度說,它一生最大的不幸反倒是能從戰争中幸存下來。沒有哪一隻動物願意以植物的方式活着,并把哈巴狗的态度當作自己的活法。如今的猖狂則别無選擇,它必須得讓自己的生命按照如上的套路運轉下去。至于這隻曾經不可一世的兵蟻别無選擇的理由,——因重度傷殘而生不如死,這難道還不夠嗎!選擇是需要資格的,失去一切行動能力的蟻又何來的資格。若說資格,這真的很悲哀,猖狂絕對具有的資格就是等死,從這個角度說它能苟延殘喘在日益繁榮的新巢的地盤上,哈哈,這也算是它的幸運吧。
猖狂的傷殘程度屬于一級(或者超一級),如果用生活能力做評判,可以确定,這種狀況的它已完全不具備自己照顧自己的那種行為能力。這就是說,沒有别蟻的幫助它就會死去,或者把話說到極端,即便是想死的痛快,這位猖狂大窟侯爵也得求助于别蟻的幫助呀!哈哈,自己都不能照顧自己又談何攻擊性,戰鬥的能力對猖狂來說已完完全全地屬于過去,而如今絕對是渴望而不可及。是啊,一隻一級傷殘的蟻又談何戰鬥的能力,它現在的處境不任蟻宰割也就不錯了。事實上,雖說猖狂的那點兒小小的地盤處于新巢地界,可沒有那隻新巢蟻會去欺負它,畢竟它已成為一隻名實相符的彘蟻,噢!忘了說了,彘蟻是猖狂現在的诨名,所有的新巢蟻都将如同無腿、無牙的石獅子一樣卧在三号洞道口前側的它稱為是彘。如今,猖狂大窟侯爵已成了新巢的吉祥物,有它卧在兩巢通道的三号洞道口前,也襯托得這個洞道比另兩個洞道更具喜慶的氣氛。物競天擇,适者生存。任何的改變都是被逼出來的。猖狂必須倒逼自己進化得讨蟻喜愛,隻有這樣,才會不斷有蟻過來給它喂食。不管怎麼說,在生存的面前一切跟尊嚴、高貴、形象、面子、虛榮心扯上關系的活着的狀态都得靠邊站,猖狂的别無選擇必須全面貫徹、徹底實施,這便是最适合于它的生存法則。
我也是經常去給猖狂喂食的新巢蟻之一,哈哈,既然能這樣做,就說明我早将自己跟猖狂曾經的恩恩怨怨抛到了九霄雲外。如今,僅就針對猖狂的态度而言,我希望它好好活着,而且希望它能活的長久。平心而論,猖狂大窟侯爵對新巢并非毫無用途,除了我之前說的它能制造喜慶氣氛之外,這位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可憐的彘蟻還肩負着“報警器”的職能。至于何為報警器?請容我費些口舌做個解釋。上帝給你關上了一扇門,總還會留下一扇代承載着希望的窗戶。失去就是動力,因為它總能逼迫現有進化。超能力往往就建立無能力的基礎之上,蝙蝠的聲波雷達“機器”不正是這個物種視力盲化缺陷逼迫的結果嗎?——的确如此。情況類似,蛇類進化出超強的感溫能力,也是受逼迫于眼睛的弱能力。
失去行和動的能力的猖狂,竟蠻不講理地進化出了一種奇妙的超能力,這就是能夠感覺和發現地面、牆面的物理性振動。我要利用猖狂的這個特殊本領将之塑造成為一座感振雷達,以防範老巢那邊出現異動。仔細算一筆賬,有猖狂的預警作用,新巢就可以省出一百個偵察老巢動向的高素質的蟻力。以一換一百,怎麼想這都是一件很劃算的事兒。新巢為享用猖狂的超能力而付出的代價,無非就是将之供在兩巢的洞道口處好吃好喝地招待。猖狂喜歡吃糖,那就供給它足夠的糖吃;猖狂想喝奶蜜,弄些奶蜜讓它喝飽便是;若是它覺得冷了,就有新巢蟻在它身體的上下左右加些幹草;若是它覺得熱了,新巢蟻也會尋些地下冰塊放到它的身體附近……。總之,隻要猖狂的欲望有所指向,新巢就都能設法給予滿足。哈哈,我們把這隻失腿損颚的兵蟻供的如同神仙,以至于它日日連連、連連日日地後悔為何自己的腿、颚不早些斷掉,那樣的話它也能再提前些日子享受到如今被蟻全面伺候的福氣呀!哈哈,瞧,猖狂這家夥倒挺自滿。然而,或許它永遠都意識不到自己在新巢能享受到如此優厚的待遇,根由就在于它的有用性。能夠想象,若它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廢物,恐怕早就躺到以無助為泥土的墳墓裡了。
一天,猖狂提出要新巢蟻為它送去十粒白糖,要知道這家夥平時最多也就是三粒白糖的飯量。同一指标突然就翻了三倍還多,說明這個現象的背後必有非同一般的實質性内容。我被猖狂的異常舉動給吸引住了,并以比任何新巢蟻都積極的态度飛跑到三号洞道口前。而真正一到了現場,我看到的猖狂卻跟往常無異,就像任何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當然,我也看出來,它這是故意在擺譜。我心中暗暗地樂,猖狂這家夥如今變得比裝逼還要裝逼,特别是每當我和不笑來到三号洞道口的時候,它不擺擺譜還真無法啟動自己的言語機器。
“侯爵!”。我在猖狂的身前站定。
猖狂并不睬我。它的腦袋歪朝着新巢的方向,像是看膩了洞道口内的景色,而故意調換一個新鮮的角度滋養自己的眼池。
“侯爵!”。我再次發出話語,欲把猖狂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是猖狂大窟侯爵嗎?”。這是我熟悉的言語模式,哈哈,原來不笑也出現在猖狂的身前,我想它的來意應該跟我相同。
猖狂依舊旁若無蟻地朝新巢的縱深注目,瞧這它這架勢,若沒有實實在在的觸碰,這位彘蟻的裝逼還要持續下去。基于如上的判斷我決定挪一下步子,走到猖狂的眼前欲舉颚擋住它的視線,看看它的反應再決定下一步該怎麼辦。我的行動開始了,但是,在同一時間猖狂的套路也變了。這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猖狂這家夥突然把臉扭了過,并以一副居功自傲的态度看着我和不笑。
“白糖在哪裡!都這麼長時間了,我的白糖怎麼還不到呀!”。猖狂神色很是高調,能夠看出來,它是以這種方掩飾自己的不耐煩。
“侯爵,你期盼的十粒白糖正在路上,在我們對話的這個工夫它們就又靠近三号洞道口一些距離了。”不笑故作畢恭畢敬的樣子“等待喜歡的東西的到來是需要耐心的,要不,就體現不出喜歡之物的重要性,——難道不是這樣嗎!”
“是啊,三維空間的本質就是這樣,任意的兩者的聯系一定要以一個甚至多個必要的過程搭橋,也可以說,沒有過程就不成三維空間。所以,無論喜歡還是讨厭,過程注定是要跟耐心作對的。”。我默契地跟不笑配合起來,用講道理的方式對付猖狂的高調,并以同樣的手段來摧殘它的耐心。
見我和不笑都不慌不忙,猖狂的眼珠轉了轉,随即便向下調整了一點點它高調的姿态。說:“以往我要白糖的時候你們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磨叽過,或者說,在今天之前我幾乎從來沒有感受到還有過程這個概念。哼哼,樹敵太多沒有好處,希望你倆不要挑撥我跟任何的存在的關系。我猖狂侯爵是一隻熱愛和平的蟻,即便是空氣我也不想跟它産生摩擦。”
“侯爵,我想白糖來的快慢的主動權,應該掌握在你的言語中。”我含蓄地把話引向主題,“說具體了,這就是說白糖是有價值的,得到它則需要通過交換完成。在這個世界上能夠持久的存在,都是得失平衡的嘛!”
“侯爵可以嘗試給十粒白糖開出個價錢,”不笑為我補充道:“總不能讓新巢蟻的這次非同尋常的付出,也像以前諸多次的付出一樣而成為義務奉獻吧!”
“是啊,大家都應該務實交流,我可不指望爾虞我詐可以創造出福利來。”不笑接過了話,“侯爵大蟻最懂得什麼叫做務實,既然如此,就沒必要把腦子裡裝着的東西遮遮掩掩的。”
“不正那家夥在哪裡你們一定都感興趣。”。猖狂微笑着點了點頭。它的姿态也随話題的推出,而恢複了之前的的高調。“十粒白糖的價值好像便宜了點兒,仔細算一算,我心裡藏着的這個情報怎麼說也得值一百粒白糖吧!”
“不正在哪裡?”。猖狂的話使我眼前一亮。然而,即便内心已被渴望完全充斥,我還是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不使之表現出希冀的狀态來。“老實說,這個籌碼有一定的分量,但是,它隻是有一定的分量,而不像白糖本身有那麼重要。我并不認為以白糖換不正這個主意有多麼得精妙,但是,我也不否認它具有點子的屬性。”
“不正失蹤有一段時間了。”不笑琢磨着說:“多嘴它們也沒個下落,找着、找不着不正,至今還沒個準确消息。不過,我并不認為不正有多麼重要,嘿嘿,耗費一定的白糖量找它多少帶着點兒荒唐的意思。”
我和不笑的表現令猖狂大失所望,它本以為掌握一則關于不正的情報就是要挾新巢蟻的籌碼,誰知預計的要挾對象竟都反應平淡,這就使它恃物欺客的高調被釜底抽薪,而成為沒有實力支撐的虛倨。到了這個時候,我和不笑所代表的物質利益輸出的一方就不再被動,相比較,和我們博弈的對手則務實地調低了它的期待值。
“噢!好吧,既然你們倆的态度是這樣,那麼,我們不妨将開價還拉回到原點。”。猖狂的臉上完全沒了剛才的賣弄相,此刻的它更像是一個專注于談生意的蟻。“十白糖買不正下落的知情權,而後再用十粒白糖購買我說出如上信息的權利,開這樣的價位令我非常為難,二位看如何呀!”
“不行!”不笑先于我接上了話,“要十粒(白糖)就是十粒,不能二次加價。”
“我并沒有二次加價。要知道,知情權和發言權是兩回事,哼哼,這可很好分辨呀!”。猖狂狡猾地悠着自己的腦袋,豈不知,若把事實向着殘酷的方向說,這種搖頭晃腦的方式可是它體會運動的唯一途徑。猖狂繼續說:“在你們買下不正下落的知情權後,我很願意讓自己的腦袋成為一座庫房,把這則信息像貴重物品一樣保存在庫房裡面。即便如此,我也必須無條件遵守自己的信譽,絕不玩兒商品的二次或多家轉賣的那一套小聰明。請相信我,就是有一大把更有誘惑力的價位在向我揮颚,哼哼,那也休想改變我的初心始志。”
“新巢蟻是你信息的唯一買主,而不笑和我就代表了所有的新巢蟻。”。我想,絕對不能慣着猖狂,否則,它會依仗自己超常的感知能力,變本加厲地以預知的信息敲詐勒索新巢。開了‘第一次’之頭,豈能奢望‘第二’、‘第三’……‘第N’次不會來。想法支配行為,策略決定戰術。我繼續說:“你的‘貨物’的買主是唯一的,它在被追求上嚴重缺乏活躍度,所以,根本就無法引爆競争的核彈。”
“嘿嘿,新巢的庫房是個好大好大的地方,現在,我決定讓在路上的那十粒白糖重新入庫。”。不笑在做事上比我更絕,竟敢于用險招壓迫對手。“不正是個什麼東西?嘿嘿,它不過是老巢的前首相,在任的時候壞事做絕,老巢潰敗後又逃之夭夭了。就這麼一隻價值完全為負的蟻,竟還能值十粒白糖,嘿嘿,就讓那做如此判斷的腦袋裝滿了漿糊吧!”
“小小的不笑,竟敢如此低看王國的前首相!可是,實話實說,我也不怎麼高看不正那家夥,它仗着跟蟻皇的關系好,對老巢蟻隻要看不慣就會盡情地把它肚子裡的壞水傾倒向對方,這種以權力報私仇的行為是肮髒、可憎的啊!”。猖狂的情緒漸漸有了惱羞成怒的傾向,不過,它還是極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氣,而不使之成為暴露自己内心意圖的顯示屏。“我的腦袋裡裝着的全是智慧,根本不會給漿糊留下一條蟻腿的空間。說到關于我對不正價值的判斷,哼哼,凡有戰略眼光的蟻都會認同它的客觀性,反之,隻有蚤目毫光(鼠目寸光)的蟻才會覺得那是一筆吃虧的買賣。十粒白糖換一個不正,我想一定會有超過一半的新巢蟻覺得劃算,另有不到一半思想上沒什麼出息的新巢蟻持相反的觀點。好了,現在我已經把小小的不笑定位在蚤目毫光之徒的行列,不過,我對小勇夥伴倒是有所期望,相信它的眼睛膜上沒有貼漿糊,是能夠看清楚事情的真實一面的。”
“三粒白糖有點少,十粒白糖确實顯得多了。”。我的這番表白等于在不笑和猖狂的買賣點之間,架起一座中和的橋梁。“我認為五粒白糖很合适,因為,不正那家夥最多也就值這麼多了。”
“小勇夥伴的格局比不正大得多,可是在我看來這還屬于小格局,因為它所能包容的空間到底容納不了十粒白糖的體積。”猖狂感慨道:“所謂大格局,至少應該讓眼界可以收斂一個螞蟻王國,而這就相當于一千萬粒白糖的體積。哼哼,尊敬的小勇夥伴,不要說五粒,即便是十粒白糖跟如上的指标的差距也大的很呐!”
“白糖根本代表不了格局,小勇,你可不要被它給忽悠了。不正那家夥對新巢來說真的不重要,相反,留着它在老巢那裡繼續攪混水倒是對新巢更為有利。”。說話間,不笑就已經轉過了身子,看來它要把險招進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