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側過身體,對顧蓮沼說道:“這東西原來在顧大人手裡啊,正好主子想看,您是親自送還是?”
淩亭話說了一半,将選擇權交給了顧蓮沼。
顧蓮沼掃了眼手裡的東西,而後舉步向淩亭走去,淩亭以為他要親自去送,遂側過身體,将門讓了出來。
可顧蓮沼卻隻是走了過來,将包裹放到他懷裡,随後便又站到了廊下。
他對柳元洵的抗拒如此明顯,明顯到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并不喜歡王爺,别說獻殷勤了,就連同屋吃飯他都像是避之不及。
顧蓮沼或許不了解七王爺,可淩亭卻聽過顧蓮沼的名聲。
一個對下屬恩威并施,對上司八面逢迎的從四品京官;一個行事乖張暴虐,審訊手段血腥殘忍的錦衣衛;一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以哥兒之身穩坐錦衣衛鎮撫使的人……這樣一個久待诏獄、常年與兇犯打交道的人,卻對和善不過的七王爺避之不及。
說是避嫌,可錦衣衛裡來來去去都是男人,顧蓮沼上刑時更是将人扒光了來審的,他心裡若沒鬼,又有何嫌可避呢?
避嫌這種話,估計也隻有王爺會信了。
淩亭垂下眼眸,轉身推開了房門。
屋内的柳元洵見他去而複返很是驚訝,“這麼快就拿回來了?”
“顧大人細心,見包裹被遺漏就帶回來了。”
“他……”柳元洵下意識望向窗外,“他一直在院子裡站着?”
淩亭一邊将包裹裡的東西拿出來,一邊說道:“應該是吧,奴才也沒留意。”
柳元洵想了想,道:“要不,在隔壁給他準備間屋子吧,總呆在外面也不是辦法。天氣越發冷了,就算有内力傍身,也不好日日在外面吹冷風。”
淩亭将裝着古樂譜的木盒子遞給他,低聲問道:“那馮公公那邊?”
“不用理會,也不用大辦,就在隔壁收拾出張床,再弄個櫃子,總得叫他不願進門時有個去處。平日裡吃喝住行還是與我一起,即便馮公公知道了,也無大礙,此舉并不違背聖上口谕。”
“知道了,奴才這就去辦。”
“欸,等等……”柳元洵又想起件事,“你告訴廚房一聲,以後飯菜到時間了就送過來,我吃飯沒個時辰,可顧九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沒道理我不吃飯卻叫别人餓肚子。”
淩亭順嘴問了句:“那今日的甲魚湯?”
柳元洵無奈妥協,“一道端上來吧。”
淩亭不由笑了,“好,奴才這就去。”
柳元洵擺了擺手,沒再理會這件事,隻披了件厚厚的外衣,倚着床桌看起了新得的樂譜。
跳過那些字迹不清的地方,剩餘部分連起來倒是也能成調,隻是轉折生硬,不大好聽,柳元洵屈指敲出節奏,敲着敲着,手指便停了……
他起身坐正,将琴譜徹底鋪展,又從頭理了一遍,越梳理,他的眉頭就蹙得越緊。
編曲之所以是曲,重點在于音符能成調,可他手上這琴譜單看某一小節确實能成調,可連在一起完全就是胡編亂造,别說宮廷曲了,就是民間也編不出這種亂糟糟的曲子。
柳元洵甚至能斷言,這壓根就不是一支曲子。
但它要不是曲子,它能是什麼呢?
音符蘊含的信息本就稀少,柳元洵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哪裡藏着字謎。
或許并不是字謎……
沒有提示的字謎非常複雜,和它開局就用強弱符做提示的直白風格不符。所以,将這張假琴譜送到他手中的人,大概率不會用太複雜的手段叫他解密。
如果用同樣直白的思路去看這張假樂譜,那這由污迹隔開的長短不一的曲調,參雜其間的高低錯落的強弱符……能傳遞出什麼呢?
柳元洵忽然有了靈感,忍不住提高音量大聲喊道:“屋外有人嗎?”
他急着用寫字,想找個小厮來磨墨,喊完才想起今天大雪,屋外怕是沒人。
結果屋門一聲輕響,兩個呼吸間,屏風上就映出一道挺拔修長的身影。
柳元洵一擡頭,正迎上一雙寒潭般沉靜的眼眸。
他沒料到進來的人會是顧蓮沼,微微一愣後,露出個淺笑,“你……能幫我磨一下墨嗎?”
“嗯。”顧蓮沼垂眸答應,在床榻另一頭落座,不慎熟練地握住了墨錠。
柳元洵鋪開嶄新的宣紙,蘸了點墨水,卻不是寫字,而是依着古琴譜上的調子,畫出了幾道彎彎曲曲的折線圖。
曲調長,便是長線;曲調短,便是短線;強音符上行,弱音符下轉;一篇不長的樂譜,如果按照這種方式翻錄,完全可以畫出一張沒有起點的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