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淮回來了嗎?”
“還沒瞧見姑爺身影。”馨兒如實回道。
“我知曉了,你先下去吧。”
馨兒一走,屋裡再度陷入寂靜。
元遙一動不動,宛若木雕,腦中盤桓的皆是郭蓁的死狀。
宴上還囑咐她冬日莫要貪涼的人兒,這會就躺在了刑部殓房。
郭蓁死得蹊跷,她素來不争不搶,是何人要置她于死地?
元遙緩緩縮緊身子,她想到,發現郭蓁時,段淮怕她受驚吓,一直遮着她的雙眼。
但他沒有想到,她不僅心無波動,還能面不改色地趁機安排事宜。
就像段淮以前說的那樣,她沒有心。
她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為了複仇,為了奪權,她無所謂情愛,無所謂真心。
可她不得不如此,她走到如今,是多少人的血肉鋪就而成,她背負了太多忠魂、太多性命,她必須要往前走。
元遙後知後覺打了個寒顫,仿佛那時的驚恐才浮上心頭,她忽覺房内隐森得可怕,這幾月同段淮相處多了,竟覺得獨自一人如此難捱。
撐着身子點亮燭燈,元遙起身來到門扇前。
馨兒見她出來,有些驚詫:“公主怎麼出來了?”
元遙輕聲作答:“段淮快回來了,我在外頭等等他。”
沒過多久,段淮當真出現在院門口,見元遙起身相迎,邊往裡走邊問:
“時辰已晚,怎麼還不歇息?”
元遙猶豫一瞬,道:“睡不着。”
她見他周身盡是寒氣,又道:“命人準備了熱水,不若先去沐浴,暖和暖和。”
“不用,”段淮在她身前站定,“……我今日不留宿宮中。”
“為何?”元遙這才發現段淮并沒有進屋的意思。
“花瑛遇見了些麻煩,需得我回去解決。”
元遙欲上前的身子一頓,幾不可察蜷了蜷手指:
“你要如何出去?”
此刻亥時将近,早到了皇宮宵禁的時辰。
“陛下令闫牧舟調查郭昭儀之死,我借機與他一同出宮。”
“這幾日莫再單獨出行,“見元遙不再追問,段淮望了望門外,前進幾步,低聲道:
“不止聞風,我所有的人都聽你差遣。”
“我會盡快回來。”
送段淮離開後又過了半晌,元遙才往回挪動步子。
“方才有何事發生?”
魏五聞聲上前:
“回殿下,方北境冀州走馬承受【1】上奏急報,說已搜獲鎮北軍副督花峥通敵罪證,特請陛下定罪。”
軍中副将裡通外敵,元長嶺難辭其咎,冀州走馬這個節骨眼上奏,怕不是有人刻意推動……
花峥叛國若成事實,依大燕律例,滿門抄斬,想必段淮此次出宮,便是冒着被牽連的風險,保護花瑛。
一個模糊的念頭浮于元遙腦中,約莫不過一柱香,她回房寫了封信給邊策。
而後她坐在案前,一動不動盯着燭台上跳躍的火苗,不知不覺間,明月已然西斜。
元遙這才磨磨蹭蹭換上寝衣,終于打算就寝。
躺下前,她由貼身的衣袋裡取出那支白玉斷簪,一如往常地将其緊握在掌心,隻有感受到簪體壓進手心的微痛,她才敢真正閉眼入睡。
這樣的習慣持續了多年,直到前些日子在新安鎮與段淮同眠,怕被他瞧見,元遙便改了這毛病,所幸在他身側睡得安穩,并不難熬。
可今日不知是怎麼了,即使攥着玉簪,也仍然難以入睡,一閉上眼,就又陷入了那噩夢般的回憶。
仍是在行宮。
那次的事鬧得不小,尤是元媛扇元遙那一巴掌,引來了宴廳的旁人圍觀不說,也引來了楊皇後的責問,隻不過被責問的,是元遙。
“遙兒,不管怎麼說,你仍是宗室公主,身上擔的是皇家的顔面,當應矜持檢點。”
“此事是你的不對,待媛兒氣消,再去登門謝罪,這幾日先在房裡好生反省,莫要出去惹人不悅。”
面對楊皇後的指責,元遙最初是委屈,時間久了,她便開始懷疑自己,反思自己的每一個舉動,不斷地回憶她與賀金相處的每一個細節。
她開始相信,是否真如旁人所說,是她的錯。
她人雖關了禁閉,外頭的流言蜚語卻不曾錯過,到了最後,她甚至不敢再見來看望她的闫牧舟。
原以為已是痛苦之至,誰料,禁閉最後一日,元遙等來了給她與賀金賜婚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