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維希再次提交了論文,在導師重審論文的期間,他四處打聽關于維克多的消息,卻沒能得到任何有效的信息,好像所有人都被封口了似的,不約而同地說“不清楚”,隻知道他的病情很不穩定,必須在家靜養。
他也去過凱瑟琳的莊園,卻被管家告知維克多住院了,也沒說對方具體在哪家醫院。無論他去多少次,問多少遍,莊園裡的人都緘口不言,仿佛連他們都不知道自家主人去了哪裡。
而凱瑟琳的态度更是強硬,他也不指望能從對方口中套出任何信息。
“别去打擾他,讓他好好養病吧。”這是凱瑟琳說的最多的一句話。
可笑的是,他甚至不知道維克多究竟得的是什麼病。某種精神疾病?可維克多根本不像精神有問題的人。
路德維希不再去凱瑟琳的莊園,去了也不過是喝杯茶,閑聊幾句,浪費時間。
沒過幾日,凱瑟琳卻找上門來了。她冒雨而來,看起來十分焦急,連散落的發絲都顧不上整理,卻依舊頗有風度地詢問他:“打擾了,請問維克多在這裡嗎?”
“不在……”他困惑着搖頭,緊張地問,“發生什麼事了,他不見了嗎?”
“他……從醫院跑出來了。”凱瑟琳言辭閃爍,猶豫再三,最終握住了路德維希的手,懇切地說,“他現在很危險,他的情緒很不穩定,我很害怕他會繼續做些不好的事……路德維希,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我相信他肯定不會傷害你的,拜托你幫我找找他。我……我還得去問問他另外幾個朋友,就先告辭了。”
盡管有些不明所以,但聽到好友身處險境,他不能坐視不管,對凱瑟琳說:“你放心,我會去找他的。”
臨行時,她又不放心地回望了他一眼,叮囑道:“如果你找到他了,先不要接近他,也不要被他發現,一定要立即通知我,我會派人去……接他”
路德維希猜想凱瑟琳可能是擔心他會刺激到維克多的情緒,便沒有多想,了然地點了下頭。
沒有任何猶豫,他即刻動身,他現在隻能想到一個地方。
湖畔森林,維克多的秘密花園。
他借了同學的車,一路疾馳沖到了這片森林。通往秘密花園的小道太過狹窄,車開不進去,他隻能丢下車,踩着泥濘的小路狂奔。
下雨的森林,迷霧彌漫,道路濕滑,他不小心摔了好幾次,渾身都是泥水,手掌也被劃破了,一手的鮮血淋漓。
雨水混着血液滴了一路,他像感覺不到痛似的,隻顧着飛奔往前,直到他終于看見了那片湖泊。
紅色的液體彙成涓涓細流,融進雨水之中,淌過他的腳邊。
然而,這不是他的血,而是維克多的血。
在這條道路的盡頭,維克多安靜地躺在他的花園裡,冰冷的雨水無情地沖刷着他脖頸上血肉模糊的傷口,将他的病号服染成觸目驚心的血色。他手裡握着一把匕首,幹幹淨淨的。
“維克多?”路德維希跌坐在他身邊,渾身顫抖着,腦子裡除了對方的名字什麼也記不起來,“維克多……”
——維克多,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站在你這邊的。
他想起了那句承諾,而他卻在維克多向他求救時猶豫了,看着對方被強行拖走。維克多無助的哭喊聲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際盤旋回蕩,那雙噙滿淚水的藍色眼睛此刻卻緊閉着,了無生氣。
他不該猶豫的……
路德維希陷入了無法自拔的悔恨之中,完全沒有察覺到不斷向他逼近的危險。
這是他作為人類活着的最後一天。
尖利的獠牙刺進了他的脖頸,他感覺不到疼痛,恍惚着,仿佛又回到了從前。
維克多偷來了家裡快要積灰的相機,這是一位親戚送給母親的禮物。母親說,拍照會帶走人的靈魂,閃光燈閃爍的那一刻,人的靈魂就會被永遠禁锢在相片裡。所以她從來不拍照,把相機丢在了一旁,卻被維克多拿走了。
他們一起拍了張合照,唯一一張,也是最後一張。
在這張照片裡,左邊是維克多,右邊是路德維希。
*
“他死了,我也死了。”
路德維希不知道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他以為自己早已死去,卻被一顆突如其來的炮彈驚醒。
他的棺材被炸毀了,他迷迷糊糊地從裡頭爬了出來,腦子裡空無一物,隻覺得餓極了,本能地尋找着食物。
他隻記得自己找到了一塊肉,啃了下去,這肉肥美至極,鮮甜的汁水溢滿口腔,他忍不住用力吮吸着,生怕漏下一滴。飽腹過後,他便滿足地昏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路德維希發現自己正躺在一片密不透風的森林裡,像極了夢裡那片湖畔森林,恍然間以為這就是夢。
他站起身,環顧四周,想到找到那條通往秘密花園的小路,卻發現這裡無路可循。他呆愣在原地,一時不知何去何從。
好半晌,他才邁開步子朝着有光的地方走去,卻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
低頭一看,腳邊是一具屍體,他的目光定在了對方爬滿蛆蟲的臉上,遲鈍的嗅覺終于在這一刻捕捉到了空氣裡腐爛的惡臭,他吓得倒退了幾步,癱坐在地上。
屍體的腐臭味令他的胃裡一陣翻騰,他幹嘔了半天,卻連一點酸水也吐不出來。
這感覺惡心極了,他踉踉跄跄地跑向光源,隻想趕緊喝點水漱漱口。
森林外是光芒萬丈,明媚而燦爛。當他闖過了整片森林,抵達邊界時,從林縫中篩下的陽光灑在他的臉上,他突然感覺到一陣刺痛,深入骨髓的刺痛。他下意識地擡手擋住了那幾縷陽光,手卻被同樣的痛疼刺到了。
他慌忙地退回了濃密的樹蔭裡,查看手上的傷口,像是燒傷,被熔化的鐵水灼燒了一般。更令他震驚的是,他的傷口正在迅速愈合,轉眼竟消失了,仿佛剛才的傷勢隻是幻覺。
難以置信,他再次把手伸到陽光底下,刺骨的疼痛瞬間令他縮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