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厚歎氣撫須,“你心中憂慮不無道理。不過你表兄是大丈夫,守城殉國,不堕你外祖英名。如今他有此功在,朝廷恩榮,你母親定是想讓道恒承接下去,延續崔氏一門榮華。”
衛翕沉默片刻道:“也許該問他自己是何想法,若他想要閑雲野鶴,悠遊自在,一世太平也未必不好。”
寒門、世族又真的有這麼重要嗎
這時外面叩門,崔道恒探進一個腦袋來問:“師父,你們聊完了嗎,上次我說的那個娘子來了。”
衛翕起身走出去,正見到扶光摘下帷帽,從婢女手中接過琴袋——蓮花冠下發髻如雲,容貌清豔,質若冰雪。看見他,她眼睛微微睜大,眉心收斂。
衛翕不知該與她見禮,還是裝作不識,正是遲疑間,她已進去了,崔道恒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柳娘不會掩飾,她今日一道過來,沒随扶光進去而是在阿迦身邊。她見了衛翕,當即驚道:“衛将軍。”
衛翕颔首,她欠身行禮,喜道:“未曾想在這兒遇見您。”
“你們認識?”崔道恒奇怪
柳娘說認識,“嗯..…就是早年衛将軍到長安來,與七娘,這...”
“曾有過一面之緣,不算熟識。”
“是,是。”
崔道恒哦了一聲,趁着阿迦與柳娘一道洗槐花的功夫,偷偷問他:“表叔與這娘子不止一面之緣吧。”
“何意?”
“那嬷嬷見你欣喜的很,若是一面之緣何至于此。這娘子生的這麼好看,表叔與她...”
“休要胡言。”衛翕打斷道
崔道恒不敢放肆,“那就算你與她就是一面之緣,那她是誰啊?她絕非尋常人家吧。”
“你知道又有何用,況且她是女眷,總有不便宜的地方,少去打聽。”
崔道恒叫他說的沒話了,道法自然,該知道的時候就知道了。他并不糾結,轉而問及崔氏近況。
屋中,扶光卻知道他竟是衛翕侄兒,問道:“他父親便是崔嘉?”
“是。”
她當然認識崔嘉,甯州圍城之戰,他有勇有謀,獻計獻策,與刺史王景力保城池阻擊敵軍。若非如此,江淮重鎮早已失矣,又何談之後反攻,或許江山業已易主。
然而更早,她卻是經由父親之口聽說過他。
“青州崔氏,山東舊族,雖榮光不複當年,但到底家學淵博。此子必定榜上有名。”
當時她父親指着崔嘉詩文十分贊賞,之後确如他所想,崔嘉是當年二甲頭名。然而不久科舉舞弊一案爆發,薛相舉家問罪,崔嘉事涉其中,名次被黜落,并終身不得再參試。
世人提及他便會說他赤膽忠心,朝廷負他,他卻仍以身報國。
她按下思緒,張厚已打開琴袋,将琴置于膝上。
“這是古琴焦尾,此琴珍貴,夫人這禮實在太大了。“
“它是我父親珍愛之物,隻是我非愛琴之人,也不善彈琴,若在我那兒便隻有繼續藏在庫房中,給懂琴之人才不算埋沒。況且真人照拂阿迦多年,她的身子若無你悉心調理,沒法這麼康健,這也是我一點私心,還請收下。”
張厚善觀面相,多年前她眼中不忿卻有生機,如今觀她心思深重,非長久之相。
當年有幸曾至公主府與蕭驸馬談玄見過這位女郎,音容笑貌尤在眼前,何等肆意明媚的女郎。如今沉郁壓眉,如覆霜雪,再尋不見。
他道:“道恒曾為你診脈,言夫人身子抱恙。既來此,不妨讓我為你診一診。”
“有勞了。”
張厚指尖搭在她腕上,不過須臾便眉心收緊。茯苓在旁見了揪心,等他收手不免追問。
“早年沉傷未愈,經年又服用寒涼藥物,氣血淤堵已成大患。”
“可有解決之法?”
張厚擡眼看去,“這要問夫人,當務之急便是停藥。”
“停不得。”
“七娘。”
扶光握住茯苓的手,茯苓咬緊唇瓣不再說。
張厚目光掃過她二人,沉聲道:“我在長安還要呆上許久,可為夫人紮針緩解一二。若夫人願意,近來可常至觀中。”
“好,便如此,我也好多見見阿迦。”
“但我也要提醒夫人,若不從源頭落手,其餘的法子終究是杯水車薪。夫人還年輕,若及時停藥,為時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