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近來薛家可謂禍事接踵,香菱、金桂相繼香消玉殒,阖府上下皆被愁雲慘霧籠罩,一片哀戚之色。那薛蟠,平日裡行事乖張放誕,鬥雞走馬、眠花宿柳,諸般荒唐之事無所不為。然對香菱卻也着實存了幾分真心。香菱在世時,他雖偶爾打罵,卻也将其視作身邊親近之人。如今香菱芳魂已逝,薛蟠隻覺心中空落落的,仿佛被人剜去了一塊,世間的歡愉都沒了滋味,整日渾渾噩噩,仿若丢了魂魄一般,常常晃悠到都中西郊的錦香院,借那杯中之物,妄圖消解心中的愁苦煩悶。
這一日,薛蟠又在錦香院灌下不少黃湯,已然醉得半夢半醒,眼神迷離,腳步虛浮,正斜靠在醉仙閣榻上胡言亂語。忽聽得門外一陣喧鬧之聲,在這尋歡作樂的地方,顯得格外突兀。薛蟠本就是個好事之人,哪裡按捺得住心中的好奇心,搖晃着站起身來,趔趄着步子便往門外走去。
隻見一個粗壯漢子晃晃悠悠地走進來。薛蟠認得乃是仇都尉之子仇苟,此刻他滿臉漲得通紅,顯然是在酒桌上喝了不少酒,徑直朝着中廳彈唱的薛蟠相好雲兒姑娘沖過去。他猛地伸出手,如鐵鉗一般死死攥住雲兒的領口,用力一扯,雲兒的小抹胸便被扯開,露出雪白的胸口。仇苟噴着酒氣,嘴裡污言穢語不斷,不堪入耳:“小美人兒,今兒個就陪大爺我樂呵樂呵,隻要把大爺伺候舒坦了,保你往後吃香的喝辣的,在這錦香院也不必再賣唱受苦,多劃算的事兒!”雲兒吓得花容失色,臉色慘白。她拼命掙紮,雙手胡亂揮舞,想要掰開仇苟的手,帶着哭腔哀求道:“大爺,求求您放過我吧,我不過是個賣唱的,怎敢得罪您。您就行行好,且饒奴家這一遭。”旁邊的幾個小丫鬟也都面露懼色,卻又不敢上前阻攔,隻能在一旁焦急地絞着手,不知所措。
仇苟一把扯住雲兒藕荷色繡蝶襦裙,登時将琵琶弦子驚得迸斷兩根。可憐那雲兒,本是姑蘇采蓮女,為葬父賣身至此,平日裡抱着柄紫檀琵琶唱些《牡丹亭》《長生殿》,如今被這莽漢攥住,直如白鹭陷在泥淖裡,渾身打顫竟說不出囫囵話。
“好個不識擡舉的丫頭!”仇苟噴着酒氣獰笑,腕上赤金镯子碰得叮當亂響,“前日叫你唱個《十八摸》推三阻四,今日倒要教你見識爺的手段!”話音未落,隻聽“嗤啦”一聲裂帛,雲兒頸間攢珠璎珞應聲而斷,珍珠滾落青磚地,恰似她面上斷線淚珠撲簌簌往下墜。他另一隻手又去摸雲兒的臉,說道:“哼,你今兒個不從也得從,在這錦香院,還沒人敢駁我仇大爺的面子。”周圍衆人雖心中憤憤不平,卻都敢怒不敢言。
薛蟠此刻倚着朱漆廊柱,但見滿地珍珠映着燭火亂滾,恍惚間竟似看見香菱臨終時散落的藥渣。那日她攥着石榴紅裙角喃喃“根并荷花一莖香”,如今這雲兒淚眼竟與香菱重疊在一處。他胸中忽地騰起無名火,也不知是為着雲兒還是為着自家心事,抄起案上青花酒甕便擲将過去。
“好個腌臜潑才!青天白日裡作踐起人來!”薛蟠踉跄着撲上前,蟒袍袖口沾着酒漬猶自滴滴答答,“你道這錦香院是你家私牢不成?”仇苟冷不防被酒甕砸中後背,轉身見是薛蟠,反倒嗤笑起來:“我當是誰,原來是打死人命的薛呆霸王!怎的?你那房裡的香菱娘子才咽氣,就急着來充護花使者了?”這話正戳中薛蟠肺管子,他赤紅着眼掄拳便打,兩個纨绔登時扭作一團,直将滿堂的琉璃燈、瑪瑙屏撞得七零八落。
薛蟠雖是發狠,擺出一副拼命的架勢,可那仇苟平日裡也跟着武師正經學過拳腳功夫,豈是好惹的。兩人瞬間便扭打在一起,一時間,狹小的空間裡拳來腳往,風聲呼呼作響。周圍的桌椅在他們的激烈碰撞下,被撞得東倒西歪,桌上的杯盤紛紛墜落,碎裂一地,酒水菜湯濺得到處都是。薛蟠起初還能抵擋幾招,然而腳步卻已有些虛浮不穩。到底是近日心中煩悶,又喝了過量的酒,手腳漸漸不聽使喚,反應也越發遲緩,抵擋起來愈發吃力,于是漸漸落了下風。仇苟瞅準機會,拳腳如雨點般落在薛蟠身上,薛蟠疼得龇牙咧嘴,嘴裡不停地“哎喲”叫喚。
彼時,錦香院内亂作一團,叫嚷聲、桌椅翻倒聲、杯盞碎裂聲交織在一起,震得人耳鼓生疼。那老鸨平日裡八面玲珑、慣經風浪,此刻卻花容失色,像受驚的雀兒一般,瑟縮在角落抖個不停。她滿眼驚恐,死死盯着場内纏鬥之人,雙手在胸前絞着,暗自祈禱這場争鬥能早早收場,生怕攪了生意,斷了财路。
正鬧得不可開交時,忽聽得門外馬蹄聲如急雨驟至。但見一頂青綢轎子堪堪停住,轎簾未掀先傳出聲冷笑:“好熱鬧!我倒要瞧瞧是哪路神仙在此鬥法。”話音未落,早有個穿竹葉紋箭袖的公子彎腰出轎,腰間羊脂玉佩與鎏金錯銀荷包相撞,叮當聲裡透着三分矜貴——竟是馮紫英赴宴歸來途經此地。
這馮紫英原與薛蟠有舊,見狀忙使個眼色,四個健仆立時分作兩股:兩個架住仇苟臂膀,兩個攔住薛蟠腰身。那仇苟猶自罵不絕口:“姓薛的!你當都中還是你薛家天下?明日便叫我爹告你行兇傷人!”薛蟠聞言愈發狂躁,赤着腳去踢描金痰盂:“告便告!我薛文起怕過誰來!”
馮紫英暗叫不好,忽瞥見雲兒頸間淤青,心念電轉間已有了主意。他踱至琴案前,指尖掠過斷弦,高聲叫道:“薛兄弟可還記得,上月忠順王府要的二十斛南海珍珠?”馮紫英忽轉話鋒,從荷包拈出顆蓮子大的明珠,“今早我在市舶司瞧見仇都尉家采買的船剛靠岸……”話未說完,仇苟臉色驟變。原來這仇家暗中截留貢品之事,竟被馮紫英捏住了把柄。
正僵持間,樓梯忽傳來窸窣環佩聲。衆人擡頭望去,但見個戴青紗帷帽的姑娘立在轉角,素手扶着闌幹歎道:“諸位爺何苦為難個丫頭?”說着摘下帷帽,竟是昔日金桂丫鬟寶蟾,原是發配給了莊頭王長腿,不期竟入了青樓。她鬓邊簪着白絨花,此刻卻對着仇苟福了福身:“上月十五,奴家在廣濟寺後山見過一輛青騾車……”
仇苟霎時面如土色,原來那日他私會刑部侍郎小妾之事,竟被青樓一女子撞破。仇苟惱羞成怒,擡手用力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胸膛劇烈起伏,喘着粗氣,惡狠狠地撂下狠話:“薛蟠,你今日這番行徑,我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你就等着瞧吧!”說罷,便帶着人匆匆離去。
馮紫英趁機打圓場:“不過吃酒玩笑,倒驚動姑娘們不安生。老鸨!還不快扶雲兒姑娘上樓敷藥?今日砸壞的物件都記在我賬上。”又轉頭對薛蟠低語:“薛姨媽這幾日心口疼得緊,薛兄弟也該回家盡孝了。”
那雲兒縮在閣樓角落,将摔壞的紫檀琵琶抱在懷中。月光透過瑣窗,照得地上佛珠泛泛泛,原是方才混亂中,薛蟠與仇苟厮打時扯斷的。忽聽得瓦當上貓兒叫春,她渾身一顫,指甲深深掐進琵琶裂痕,滴滴答答落下些木屑,混着淚珠兒洇在裙裾上,倒比那《胡笳十八拍》還多出幾分凄惶。
且說薛蟠别了馮紫英,被兩個小厮架着踉跄回府,方過垂花門,恰見廊下鹦哥撲棱棱驚起,将架上那盆垂絲海棠撞得亂顫。薛姨媽正歪在萬字不斷頭錦褥上,對着宣德爐裡袅袅升起的沉水煙出神,手裡撚着的伽楠香念珠忽地迸斷,十八粒烏沉木珠子"噼啪"墜地。
"我的孽障!"薛姨媽顧不得拾撿念珠,顫巍巍撲将過去,卻見兒子寶藍箭袖裂作飛花狀,襟前斑斑點點盡是玫瑰露混着胭脂漬。寶钗忙使莺兒取來纏枝蓮紋銀挑子,自己卻盯着薛蟠腰間松垮的五色縷出神——那平安縧原是端午日香菱用五更天接的露水染就,青赤黃白黑五色絲線裡還纏着幾莖荷花蕊。
寶钗輕移蓮步上前,腕間蝦須镯碰着薛蟠腰間玉佩,叮咚一聲恍若泉鳴。她眉尖微蹙似遠山含黛,慢聲細語卻字字如針:"哥哥縱要行俠,也該念着姨媽年高。那仇都尉年前為着戶部虧空的事,在朝房裡就與舅舅紅過臉,如今..."話未說完,忽見薛蟠猛捶填漆戗金榻,震得案上那尊鎏金自在觀音像晃了三晃。
"難不成叫我做睜眼瞎?"薛蟠赤着眼嚷道,頸間青筋暴起如蚯蚓盤結:"那錦香院雲兒哭起來,眉眼活脫脫就是..."話音戛然而止,原是瞥見香菱生前常坐的湘妃竹椅,椅背上還搭着件藕荷色比甲。窗外驟雨忽至,打得芭蕉葉噼啪作響,竟似那日錦香院斷弦迸裂之音。
寶钗暗歎一聲,轉頭見莺兒正用銀挑子撥弄磚縫裡的念珠。忽一道閃電劈過,照得其中一粒珠面顯出"菱"字朱砂痕——原是香菱病笃時跪佛前血書所成。此時薛蟠酒勁上湧,恍惚見滿地念珠化作血色蓮子滾動,耳畔似有人輕吟"根并荷花一莖香",登時抱着頭蜷作一團。薛姨媽忙令小厮扶他進屋躺下睡了。
卻說那仇苟挨了薛蟠拳腳,活似滾地葫蘆般逃回府邸。過穿堂時正撞見檐下挂着的鎏金八哥,那扁毛畜生忽地尖聲學舌:"呆子,呆子!"驚得仇苟險些跌進金絲楠木魚缸,倒把缸裡養着的朱砂錦鯉攪得亂竄。
及至内書房,但見仇都尉正把玩着新得的和田玉鎮紙。紫檀案頭堆着兵部公文,鎏金狻猊香爐吐着龍涎香的青煙,牆上懸着副"猛虎下山圖",倒是應了這武夫氣象。仇苟撲通跪在波斯織金毯上,膝行數步抱住父親皂靴,故意将青紫面皮蹭在繡着江崖海水紋的袍角。
"父親且看!"他扯開織金緞腰帶,露出腰間淤痕,"那薛家呆霸王仗着祖上紫薇舍人的餘蔭,在錦香院強占頭牌不說,見兒臣規勸幾句,便喚來馮家惡仆将兒臣往死裡打,可憐孩兒拼死護着父親顔面,倒被他譏諷咱們仇家是...是給賈府舔靴的狗!"
仇都尉聞言,額間青筋暴起如蚯蚓鑽土,手中玉鎮紙"砰"地砸在案上,震得翡翠筆洗裡濺出幾點朱砂,恰似血珠子落雪。他本就忌恨薛家與賈府,此刻更想起上月清虛觀打醮,薛蟠的蟒袍竟比自己的補服還鮮亮三分。
"反了!反了!"這武夫一把扯斷胸前朝珠,珊瑚珠子蹦跳着滾進地龍暖道,"速傳刑名師爺!"話音未落,早有小厮撞翻掐絲琺琅燭台,慌慌張張往西跨院奔去。
不過半盞茶工夫,師爺揣着歙硯疾步而來。這獐頭鼠目的幕僚慣會羅織罪名,當下舔着狼毫筆尖陰笑:"東翁莫急,學生記得薛蟠舊年為争香菱打死馮淵的案底..."說着在薛家拜帖背面寫起訴狀,字字如淬毒的銀針。窗外忽地掠過寒鴉,将"強占民女、藐視王法"八個字投在仇都尉猙獰面皮上,倒似閻羅殿的生死簿。
未幾,仇都尉仗着權勢,買通官府,将薛蟠生生拘禁了去。那牢獄之地,陰暗晦澀,潮濕之氣彌漫,周遭牆壁滿布青苔,幽綠黏膩,角落裡不時有碩鼠逡巡穿梭,令人膽寒。薛蟠瑟縮在這逼仄狹小的牢房,身上棒瘡之痛間歇發作,青紫瘀痕斑駁交錯,猙獰可怖,每稍動身形,便扯動傷處,疼得他“哎喲”連聲,冷汗如雨下,面容扭曲不堪。
且說薛姨媽連日為着蟠兒官司,恰似熱鍋上的螞蟻,晝夜不得安枕。這日正是月晦之時,檐下鐵馬叮當,偏房裡一盞青紗燈昏昏照着,薛姨媽歪在填漆榻上,鬓發散亂,眼窩深陷,手裡攥着塊半舊的杏黃帕子,時不時拭那總也拭不盡的淚。寶钗雖強撐着理事,那支點翠簪子卻在燭影裡顫巍巍地晃,倒把個海棠紋窗紗上的影子攪得零碎。
忽聽得廊下靴聲囊囊,薛蝌裹着一身夜露闖将進來,汗透重衣也顧不得,隻把腰間荷包上的流蘇穗子絞作一團。寶钗見他這般形容,心口突突直跳,面上卻不顯,反将手中茶盞輕輕一擱,那盞蓋兒碰着瓷沿兒,"叮"的一聲脆響,倒把薛姨媽唬得坐直了身子。
"好兄弟,且吃口茶緩緩。"寶钗親自斟了盞楓露茶遞去,卻見薛蝌并不接,隻把身子往燈影裡又湊近幾分,壓着嗓子道:"才從仇都尉府上小厮那裡探得,說是蟠大哥那日吃醉了酒..."話音至此,忽聞窗外"撲棱棱"一陣響,原是隻夜枭掠過,驚得薛姨媽手中帕子落地,寶钗忙使眼色叫莺兒去掩了窗屜。
待要細說時,寶钗早将薛蝌袖口一扯,低聲道:"這裡不是說話處。"三人遂轉入後堂佛龛前,借着檀香煙氣遮掩。薛蝌方将那些官場勾連、銀子關節并着仇家算計,一五一十倒将出來。寶钗聽至緊要處,不覺将佛珠在掌心掐得死緊,面上卻還帶着三分笑意,隻那對秋波微漾,洩了心事。
正商議間,忽聞外頭打更的梆子敲過三響,薛姨媽身子一軟就要栽倒。寶钗忙扶住,口中勸道:"母親且寬心,古語雲'車到山前必有路',明兒我便去尋探春妹妹..."話未說完,自己先怔住了——原來那案上供着的白玉觀音,不知何時竟裂了道細紋,在燭火下泛着森森冷光。此時秋風乍起,穿堂過戶,把那青緞門簾子吹得簌簌作響。牆角蟋蟀聲咽,倒像是替人歎息。
薛姨媽連日來似熱鍋螞蟻,晨起對鏡竟見鬓邊添了幾莖白發。這日卯時未至,便催着薛蝌跨了青海骢往舅老爺王子騰府上去。那馬兒在官道上跑得鬃毛盡濕,蹄鐵迸出火星,誰知到了王府門前,但見銅獸銜環緊閉,門子哈着白氣回話:"我們老爺九月裡便奉旨查邊去了,怕是要等來年開春方能回京複命。"薛蝌立在階前怔了半日,任冷風卷着碎雪往脖領裡鑽。
薛姨媽聞訊急得柳眉倒豎,将手中暖爐往炕幾一掼,火星子濺在猩紅氈毯上:"寶兒,我們一起往榮國府尋你姨母說話!"。方進榮禧堂,卻見王夫人歪在填漆榻上撚佛珠,面如金紙:"偏生你妹夫前月往金陵督學去了,如今這府裡..."話未說完,廊下銅鈎忽被朔風刮得"當啷"亂響,驚得玻璃窗上冰裂紋都顫了幾顫。
且說薛家連日來愁雲慘霧,這日申牌時分,寶钗踩着滿地黃葉往薛姨媽房裡來,但見廊下鹦哥也收了往日的巧舌,縮着頸子打盹。方掀開猩猩氈簾子,便見薛蝌在青磚地上來回踱步,窗紗透進的秋光斜斜映着他眉間深鎖。薛姨媽歪在填漆榻上,手裡雖撚着佛珠,那檀木珠子卻時走時停,顯是心神不甯。
薛蝌立在紫檀嵌玉案前,見那汝窯天青釉茶鐘裡殘茶凝作琥珀,忽想起前日門房閑話,便道:"前兒聽見二門當值的興兒嚼舌,說二姑娘的姻緣竟落在兵部候缺的孫家。那孫紹祖祖上雖非鐘鳴鼎食之家,如今在軍機處倒似新發迹的暴竹——"話音未落,薛姨媽手中伽楠香佛珠"咔嗒"撞在螺钿炕幾邊沿,慌得探出半截身子:"莫不是與蟠兒那孽障有瓜葛的?"
寶钗蔥管似的指甲掐進錦帕暗紋裡,帕上繡的并蒂蓮登時皺作亂藤:"正是蝌兄弟上月遞來名帖的仇家。我冷眼觀這孫家,原與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偏是..."語聲漸如遊絲,恰一陣穿堂風掠過,雕花檻窗外梧桐葉打着旋兒撲進暖閣,正落在薛姨媽秋香色馬面裙的蹙金牡丹上。薛蝌會意,忙從青緞袖中摸出張灑金箋:"這是托吏部書辦謄抄的孫府拜帖規制。依我拙見,當備四匹上用雲錦,再添兩匣遼東千年參..."
薛姨媽滾下淚來:"可憐咱們皇商門第,倒要學那起子破落戶攀親!"寶钗忙捧過甜白釉纏枝蓮茶瓯,柔聲道:"母親且吃口楓露茶潤潤。佛說'因緣生法',迎丫頭雖非嫡親,終究喚您一聲舅母。孫家縱是鐵石心腸,看在甯榮兩府..."話音未落,忽聞廊下"咣啷"一聲,驚得案上白玉貔貅鎮紙都顫了三顫。卻見莺兒掀着猩紅氈簾進來,鬓角石榴絹花映得滿室生春。
薛蝌拊掌笑道:"可不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寶钗會心,将莺兒拉到碧紗櫥前,就着窗棂透進的暮光細細端詳。忽見她腕間蝦須镯映着霞光,忙褪了遞與莺兒:"這是元妃娘娘端午賜的,你且戴着。見了孫家太太..."語未盡,指尖在莺兒掌心輕輕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