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溋就這樣沉默地枕在沈檐的肩上,她知曉,那段過去,一直都是男人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
即使多年已過,身體裡那些曾觸目驚心的傷口早已愈合,但留下的疤痕卻仍時刻在心裡作痛,從來都沒有人能真正地放下對過往所有痛苦的怨恨!
雪溋亦是如此,她那不曾用過玉膚膏軀體上遍布的傷痕,不就是那些個殘酷回憶裡無奈掙紮的證明嘛!
也正因為這樣,所以當甯谌來找她時,面對他所流露出的羞悔愧疚,她都覺得可笑無比。
過往發生的事,就是真實存在過的,如果僅憑事後的隻言片語,嘴上說着所謂的彌補,那曾經所受的傷害又算什麼?
畢竟,别人都不是自己,隻有自己才能真切體會到那時所有的不公與傷痛,才知道那些事,在一個人的回憶裡是多麼地不堪與陰暗!
雪溋看着面前男人低垂的眉眼,在這一刻,她想或許于男人而言,如今他最好的慰籍,就是他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任人嗟磨的幼童,他已經擁有反抗不公的能力。
所以,即使面對蘇貴妃作為母親的虛僞,面對沈瑄作為同胞兄弟的背叛,他都能做到無動于衷!
似見雪溋因他的話,情緒低落。沈檐抱着雪溋的手微微收緊,而後他将下颚抵在女人的額頭上,輕聲問道“怎麼了?怎麼突然間就這般愁眉不展?”
雪溋聞言,擡起頭怔怔地看向沈檐,繼而帶着幾分心疼,柔聲說道“我隻是在想,王爺那些年所曾受過的委屈。原先我一直以為,虎毒不食子,可如今看來,并不是所有的母親,都會愛自己的孩子。”
不知這些話,是觸動到了沈檐何處,他緩緩地松開了摟在雪溋腰上的手,而後他那雙琉黑的眸子看向雪溋,眼裡帶着些許莫名的情愫“你在可憐本王?”
雪溋突然被他這麼一問,刹時有些震愣,男人語氣不明,她不知她說的那番話,是否讓他動怒?
畢竟岐王與她不同,像岐王這般出身高貴的上位者,骨子裡多少都帶着些高傲,即使往事再不堪回首,他們也絕不允許任何人帶着同情的目光看向他們。
雪溋這才反應過來,是她大意了,她不應向岐王流露她的真實情感。
略微思索後,她上前緊緊地抱住沈檐,而後側身依在他的懷裡,佯作嬌柔“王爺,你怎麼會這麼想?對于雪溋而言,王爺龍血鳳髓,天之冑貴,雪溋懇盼着王爺憐憫自身才是,哪還能去可憐王爺?”
沈檐有些微詫,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一時間眼裡閃過些許暗色,他帶着幾分探視,意有所指地說道“本王還以為你在心疼本王,結果是本王自作多情了!”
雪溋聞言,黛眉微蹙,她原以為是自己剛剛的那番話讓他不喜,卻沒想到男人居然會這麼回她。
但她又把話說了出去,又不可能貿然收回,一時間,雪溋又不好再多說什麼,隻能默然以對。
看着雪溋的沉默與窘迫,沈檐眼底散過一絲異色,而後他搖了搖頭,對着雪溋沉聲道“沒事的,那些事早就已經過去了。你不心疼本王也對,畢竟向來都是男人心疼女人,讓女人來心疼的男人,那還算男人嗎?”
岐王這話說得不上不下,讓人一時間聽不出他的真實意思,雪溋也不禁有些懊惱,她剛剛就不應該說那些話。
要不然像現在這般,岐王的回話讓她雲裡霧裡,摸不着頭腦,她不知男人到底是何意?他又想讓她說些什麼?
雪溋沉眸想了想,最終決定自己瞎猜,隻會越說越錯,與其這樣,還不如直接讓沈檐自己來說。
想通這點,雪溋擡起臻首,帶着些許不解,較為責怪地問道“王爺,你到底想說什麼,我既然怎麼說都不合你心意,倒不如王爺直接明示,我應該說什麼,才能讨王爺歡心。”
似看出雪溋的不滿,沈檐冷俊的面容上閃過一絲深沉,他繼而看向雪溋,那琉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雪溋,而後緊抿的薄唇吐露的一字一句,頗為嚴肅道“不是所有的母親都愛自己的孩子,那你呢?你會愛自己的孩子嗎?”
雪溋聞言一愣,她沒有想到岐王繞這麼一大圈,居然是想問她這個問題!
每次說到孩子這個事時,雪溋都習慣了敷衍以對,可如今,沈檐又問這個問題。
見雪溋遲遲不語,沈檐的眼底閃過些許落寞。
“溋兒,本王的母親不愛本王。正是因為如此,本王才希望,當年的那些事不要再重演。”
說道這兒,沈檐明顯頓了頓,而後帶着些許無奈說道“無論如何,本王都希望,我的孩子能比當年的那個沈檐幸運,它能得到母親無私的愛護,而不是作為籌碼去交換權利。”
聽着沈檐這麼說,明明他隻是在說他對孩子的希翼,可雪溋卻恍惚覺得自己已然被岐王識破,他既在敲打,亦在暗示,無論自己做什麼,都不能用孩子去作為付出的代價。
在這一刻,雪溋遍體生寒,她覺得或許是沈檐察覺到了她的異常,看穿了她的心思。
所以他才這般言語!
雪溋不禁身體顫抖,心中更是有種說不出的害怕!
可一想到,她的身後是多年來相依為命的江雪月,她還要完成任務,解去江雪月身上的蠱,因此她就不能因岐王這話而惶恐不前。
雪溋極力撐死自己,而後嚅嗫着唇,卻仍故作笑意說道“說來說去,王爺就是想要個孩子了。妾身當然會愛自己的孩子,就像愛王爺一樣。”
可沈檐聞言,卻一反常态地向她逼問“你會因為愛一個人,而心甘情願生下那個人的孩子,對嗎?”
雪溋聞言,她強忍着内心的惶恐與酸澀,對上他琉黑的眼眸,字字句句哭訴道“不是。是因為妾身愛王爺,所以才不想成為王爺的負擔。妾身愛孩子,所以才不希望孩子會去面對任何可能存在的危險。”
說着說着,眼淚就這樣不知不覺從兩頰落下。
在這一刻,雪溋說出了自己為數不多的心裡話。
自己這樣一個人,生個孩子出來做甚?
她從來都不曾懷疑岐王的能力,她隻是清醒地知曉現實罷了。
畢竟,他倆的身份就猶如一道永不可跨越的鴻溝。
更别提,她即使再愛沈檐,為了江雪月,她最終都會選擇離開面前這個讓她品嘗情愛的男人。
或許,于她而言,勿論情愛,便是歸途!
……
又過了兩天,看着剛剛從鷹雕傳來的消息,沈檐眉頭一舒,而後對雪溋說道是時候回邺州了。
雪溋聞言,心裡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他們終于要從這崖底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