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顔卿的話,元昊腳步一頓,隻是須臾,他便火速轉身看向顔卿,眼中得意已然無存,轉而代替的是震驚,震驚之餘,尚有一抹陰狠,“貴使方才說什麼?”
顔卿淡然一笑,沒有接話,越過元昊朝前走去。
元昊伫立原地,回想着方才顔卿的話,不由得心頭發涼,瞧她這般年紀,雖說是一國少主,卻也是個女子,不大可能于戰場拼殺過,那她如何一眼就看出鐵鹞子的破綻所在,甚至在頃刻間,就已有對策,一路上,她都不曾冗言,哪曾想卻是一鳴驚人,看來是自己小瞧了大理國,也小瞧了她。
“但不知,貴使可曾聽聞三川口一役?”元昊不死心,追上顔卿接着又問,随後便見那人點點頭,答道:“小王确有耳聞,三川口一戰,趙宋慘敗,幾乎全軍覆沒,陛下确實才能卓越,指揮有方,小王欽佩之。”又是一句贊美之詞,說得元昊喜不自禁,可剛剛露出些許笑意,就又聽顔卿道:“隻不過,敗因何在,想必陛下亦心知肚明,或是禍起蕭牆,或是指揮不當,然趙宋的将領可不容小。你我皆知,自太祖皇帝杯酒釋兵權以來,趙宋手握軍政要務的便是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倘若武将手中留有實權,陛下想要取勝,恐怕就不那麼容易了。”
“禍起蕭牆”四字鑽進元昊耳中,隻擾得他一時胸中煩悶,他不得不承認,若不是延州城内有人生出二心,他這一仗,不會赢得這麼輕松,或許是被人看穿了,他此刻隻覺耳根發燙,頗不自在。
快步趕上顔卿後,元昊張口就提簽訂盟書,哪知顔卿卻悠悠回了一句:“不急。”元昊頗有幾分尴尬地笑了笑,招手喚來内侍官,低頭在那人耳旁說了些什麼,内侍官領旨而去,片刻之後,又見其手捧瑤盤而來。
“孤王日前忙于軍務,多有怠慢,今略備薄禮,望請笑納。”元昊說着,擡手将瑤盤上的絲絹揭開,示意内侍官将瑤盤捧到顔卿跟前。顔卿瞥眼一看,這盤中乃是一塊凹凸不平的晶狀物體,在陽光下呈現玻璃光澤,她瞳孔微微收縮,略略思索片刻後擡眼看向元昊,“這青鹽可是稀罕物,陛下何須如此多禮?”
顔卿沒認錯,瑤盤中所置之物,正是青鹽,這青鹽産于西夏境内的鹽州和靈州一帶,其質量比起中原解鹽要好得多,當下各國,對于産量稀少的鹽鐵都是中央專制,以至食鹽價格居高不下,這青鹽既是鹽中極品,自然也就價值不菲。隻不過,元昊的如意算盤打錯了,中原食鹽品質比不上西夏,不見得大理國境内也不比上。
話雖然說的客氣,可顔卿絲毫沒有掩飾眸中的不屑,見顔卿對自己拿來的青鹽不以為意,元昊不免有些懊惱,正欲發作,便聽站在身後的宋子淵言道:“陛下,請恕臣無狀,實不相瞞,我大理境内留有漢時開鑿的黑白兩大鹽井,産的都是當年進獻長安的貢鹽。”
“原來如此,倒是孤王孤陋寡聞了。”聽了宋子淵的話,元昊面子上着實有些挂不住了,他擺擺手撤去了瑤盤,複看向顔卿背影,隻覺得有一團氣堵在胸口,卻又無處發洩,他費盡心力創辦起來的一切,似乎都入不了這位少主的眼,怎麼?難道他們大理國比起趙宋還要富庶?軍隊比起遼國鐵騎還要強壯?那她此來……
許久不見元昊說話,顔卿唇間略過一絲笑意,這才叫偷雞不成蝕把米。顧忌元昊的帝王顔面,顔卿也沒再冷着臉,随即對着元昊展顔,“哪裡哪裡,是我國小民弱,鮮有人知也不足為奇。”
話音剛落,元昊卻是罕見的恥笑出聲,他緩緩歎了口氣,踱步至顔卿面前,“孤王雖不學無術,卻也聽說過唐将南征,盛唐軍隊尚且在貴國全軍覆沒,足見貴國兵力之強盛,貴使又何須如此謙卑?”
一路行來,元昊從一開始的洋洋自得到其後的欲言又止,再到如今的披懷虛己,已經一步步放低姿态,顔卿見時機成熟,随即笑着應道:“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要好,陛下以為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