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州城外的古道上,天是高的,地是闊的,黃沙白草,接天連地,風從山隙間擠了過來,嗚嗚咽咽,如泣如訴,時而卷起一柱黃沙,在半空中打了個旋,又忽地消散而去,天地相接之處,一隊人遠遠行來。
為首的一人騎着一匹通體烏黑的高頭大馬,一襲素白長衫,衣袂如雪,馬鞍右側,懸着一柄銀鞘長劍,劍穗在風中微微揚起,左右搖晃。這人面容清俊,眼若寒星,眸光中隐隐透出的鋒芒卻猶如霜刃出鞘。他長發半束,餘下青絲垂落肩頭,随風拂動,更添幾分疏狂之态。這一人一馬之後,緊跟着一駕馬車,馬車後方,又有兩名身着褐色勁裝的人縱馬護随。
這一行人,正是自河中府微服而來的皇家欽差。
行到一處三岔路口,領頭的那人忽然勒緊缰繩,撥轉馬頭來到馬車邊上,對着車内說道:“太師,過了前面那條河,就到延州城了。”車内的人聞說此言,忙出聲示意車夫停車,而後掀開簾子探出腦袋,在眯着眼看了半晌後,他在車夫的攙扶下跳下馬車,而後對着兩名着勁裝的人說道:“好了,就到這兒吧,去做你們該做的事,我與白護……我與玉堂兩人進城就行了。”說完便示意剛剛翻身下馬的白玉堂,這一老一少就這麼并着肩漸行漸遠。
來到延州城外,擡眼便見高聳的城門下,黑沉沉的大門半開着,兩側立着披甲執戟的守城卒,目光如鷹隼般掃視着進出的人流。幾個差役守在門洞下,手持長棍,挨個攔人查問。為首的班頭生得粗眉闊臉,腮邊一道刀疤,眼神陰鸷,但凡見着可疑之人,便一把揪住衣襟,厲聲喝問籍貫來路。一旁的書吏坐在木案後,執筆記錄,時不時擡頭打量行人,筆尖在冊子上勾勾畫畫,墨迹淋漓。城頭懸着褪色的緝捕告示,被風吹得嘩嘩作響,紙角卷起,露出模糊的墨迹,可告示上的“展昭”二字,此刻在白玉堂看來卻是如此的刺眼,他按在劍鞘上的手緊了緊,下一瞬,手背便傳來一陣溫熱,他低頭一看,龐吉那肉乎乎的手掌不知何時覆在了自己的手背,胖老頭拍拍他的手,輕聲道:“稍安勿躁。”白玉堂點點頭,乖滑地跟在了龐吉身後,插在商旅、農夫之中,一步步朝城門口挪去。
一挑擔的貨郎被攔下,差役用棍尖挑開籮筐上的粗布,翻撿其中的雜貨,甚至掰開幹糧查驗是否藏有私鹽。另一邊的駝隊也被喝停,差役們摸着駱駝鞍袋的每一處縫隙,連鞋底都要掀開查看。忽然,一名衣衫褴褛的流民被拖出隊伍,因無路引而被按倒在地,棍棒雨點般落下,哀嚎聲在城門洞内回蕩,卻無人敢多看一眼。守卒冷笑:“這年頭,誰知道你是不是細作?”
龐吉看着發生在眼前的一幕,痛心疾首,這是大宋的子民,是國家的命脈啊,這些守城官一個個兇神惡煞,不拿他們當人看,簡直是豈有此理!正待發作,卻不妨白玉堂先他一步動了手。隻見他快步上前,舉起畫影在那幾名官兵手臂敲了幾下,行刑官兵手中殺威棒便被打落在地,緊接着,便聽白玉堂道:“他不過是個窮困潦倒的苦命人,若你們真懷疑他是細作,仔細盤查不就是了,何須如此動粗?”
白玉堂一番話說的在理,可領頭官兵卻不樂意了,他扒開小卒,來到白玉堂面前,斜着眼将白玉堂上下打量了一番,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嗤笑,“你算個什麼東西,敢給大爺叫闆?莫不是跟這人一樣,也是自西夏潛進來的細作?”
“你!”白玉堂剛剛瞪起眼,就被身後趕來的龐吉拉朝一旁,胖老頭連忙對着軍官賠禮,軍官,“哎呦,軍爺,您這哪兒的話,我們怎麼能是細作呢,我們都是生意人,做的綢緞生意,聽說西北一代少有絲綢,這才千裡迢迢趕來看看行情,您瞧,這可是上好的蘇繡啊!”老頭說着還從衣袖中拽出一截修有花紋的絲綢,官兵瞥了一眼,冷冷問道:“有路引嗎?”
“有有有。”龐吉一面應着一面從速翻起包袱,官兵嫌他動作慢,不耐煩地一把糾過包袱就要搜查,這包袱裡除了路引,可還有龐吉的官憑文書,要是被這夥官兵發現了,那他們這微服私訪可就訪不成了!白玉堂眼疾手快,見狀便搶上前來将包袱奪回,厲聲喝道:“放肆!膽敢對欽……”欽差大人幾字尚未完全脫口而出,他便被龐吉急忙拉住,意識到出言有失的白玉堂頓了頓,依舊怒目圓睜,氣焰不減,咬着牙接着說道:“膽敢對我親爹,如此無理!”
龐吉被白玉堂這臨時湊數的話噎了一下,竟沒忍住笑出聲來,他連忙遞過剛剛翻出的路引,和顔悅色地說道:“軍爺,息怒息怒,這是我兒子,幹镖師的,脾氣不好,您别見怪。”說着又從袖中取出十兩紋銀塞了過去,官兵翻看了路引,又接過銀子在手中颠了颠,輕笑着讓開了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