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瑱沒有去向桑錦桑繡求證此事,因為知道問了也不會改變什麼。
知曉她還關注着桑桑,關注着桑家,這便已經足夠。
日子就這樣波瀾不驚地過着,轉眼間又過了兩年多。
“聽說‘飛鷹俠’盧義兩月前曾立誓,非月中仙不娶,不過月婵姑娘對此并無回應。”
桑瑱聽着石平帶來的最新消息,心中五味雜陳。
這幾年,她開設粥鋪、藥鋪,創辦學堂、捐資修路……一個人完成了朝廷發布的将近四分之三的賞金任務,“月中仙”的名頭也随之越來越響。
不僅百姓對她愛戴有加,江湖上各路人也對她贊不絕口,紛紛揚言要娶她為妻。
桑瑱真的很怕,怕哪天桑桑還沒醒來,她就被别人搶走,那自己便真的一點機會也沒有了。
那一日,他心中煩悶,便将此事說與桑桑聽。
第二日他如往常一樣,為桑桑施針喂完藥後準備離去,身後忽然傳來一陣細微響動。
他渾身一僵,一個近乎不可能的念頭,在心中悄然升起。
但他沒有回頭。
竹籃打水空歡喜,這些年早已不知道經曆了多少回。
“阿……兄……”
身後卻傳出斷斷續續、虛弱的聲音。
“你、你怎麼……不回頭……看看我啊?”
“啪”的一聲,瓷碗應聲落地,四分五裂。
桑瑱眼眶一熱,猛地轉身。
床榻上,長着娃娃臉的女子睜着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蒼白的唇角微微勾起。
她艱難地動了動手指。
“阿兄,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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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桑醒後,桑瑱那根緊繃了數年的弦,終于松懈下來。
從前為了醫治桑桑,他幾乎将全部心血都用在鑽研醫術與搜尋秘方之上,對自己要求苛刻至極,連酒都鮮少觸碰。
如今确認桑桑不會再次昏迷,他整個人便開始放縱起來。
白日裡尚能自持一二,一到夜晚,便如魔怔般,常常獨自一人前往心上人曾經住過的院落,對月獨酌,喃喃自語。
那一日,他再次從宿醉中醒來,發覺已是日上三竿。
揉了揉昏沉的腦袋,喚來石安備好熱水,才沐浴完,還未來得及束發,便見阿芝慌慌張張地闖了進來。
他當即以為桑桑又出了什麼岔子,正欲開口詢問,卻聽阿芝飛快地解釋着:“忘月姑娘、忘月姑娘回來了,此刻正在翠微湖畔,小姐……小姐正拖着她,您快去看看。”
“什麼?”
桑瑱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回來了?來揚城了?
他沒有問阿芝桑桑為何不聽話偷溜了出去,也沒有問桑桑為何會與她見面,隻是下意識地任由侍女幫忙整理衣冠,然後匆匆登上了前往翠微湖的馬車。
那是一個草長莺飛的春日,揚城街道楊柳依依,生機盎然。
翠微湖畔,湖光潋滟,瓊花如雪。
他坐在馬車中,透過帷裳的縫隙,在漫漫春光中,終于見到了那在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身影。
女子一身白衣,長發如瀑,雖帶着面紗,眉宇間卻難掩清冷孤傲之色。
滿天春光透過澄碧色的湖水,反射在她身上,更是為那颀長的身姿,渡上了一層朦胧的光暈。
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掀開車簾,下了馬車。
風吹在耳邊,揚起了耳畔的碎發,也撩撥起翠微湖邊柔軟的柳樹枝條。
他望着前方的女子,過往的歲月,突然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從前那個冰冷容易害羞的小姑娘,原來已經出落得這般亭亭玉立了。
他心中雖然忐忑,面上仍強作鎮定:“月婵兒,好久不見。”
然而才一開口,那心心念念的倩影卻足尖一點,飛掠而起。下一瞬,便已落在湖心的一葉扁舟之上。
“忘月!你這是作甚?”同一時間,桑桑的驚呼聲響起。
那抹白色身影聞言,隻是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然後飛掠起身,衣袂翻飛間,如同一隻驕傲的白鶴,消失在茫茫天際。
沒有停留,亦沒有回頭。
桑瑱的笑容僵在臉上。
他從未想過,時隔五年的再次重逢,竟會以這樣一種近乎殘酷的沉默,畫上句點。
半月後,見桑桑身體再無大礙,他終于放下心,動身前往容城。
他繼續化名連清,在令月堂旁租下了一間鋪面,開了一家小小的醫館。
他給醫館取名——愛月堂。
愛月堂不僅開在令月堂旁邊,還取了“愛月”這樣耐人尋味的名字,自然讓人浮想聯翩。
果然,牌匾挂出不過半日,令月堂的管事——來福便登門造訪。
桑瑱早知此人是月婵收養的義弟,自是擺出十二分熱情招呼他。
面對來福的種種疑問,他并未繞彎子,直言自己與他阿姊是相識多年的舊友,并請求一見。
來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年輕的臉上卻帶着不符合年紀的老成持重。
“第一,我阿姊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第二,她行蹤不定,如今并不在容城,我也不知道她在哪裡;第三,若你真是她的朋友,待她回來我會告知此事,阿姊若想見你,自會邀請。”
桑瑱聞言,雖有些失落,卻也無可奈何。
他本想從對方口中打探出更多她的消息,但來福口風極緊,言辭滴水不漏,小小年紀便極會糊弄人。
他沒有成功。
雖如此,桑瑱也沒放棄,隔三差五去令月堂找來福閑聊,一來二去,兩人關系倒也不錯。
就這樣,他在容城度過了第一個月。
因為令月堂是為病人義診,分文不取,每日求醫問診者絡繹不絕。相比之下,收費的愛月堂自然門庭冷落。
桑瑱早料到會如此,也不是很在意,醫館無人時,他便整理醫書,潛心鑽研。
他做了一些藥丸與藥膏,擺在了櫃台最顯眼的地方。
開始時這些東西無人問津,直到一日,一位醉酒的客人誤打誤撞買下了醒酒丸,服用後對藥效驚歎不已,逢人便誇。
口口相傳之下,愛月堂的生意漸漸有了起色。
不僅醒酒丸,祛疤膏、燒傷藥、花容膏等也頗發受歡迎。“連清”與“愛月堂”,漸漸開始有了些名氣。
第二個月,不出所料,依舊沒有等到,但桑瑱與來福的關系倒是越來越好了。
來福也漸漸相信了他與月婵是舊識的說法。
這日,兩人在令月堂閑聊,來福突然放下茶杯,一本正經地問:“連清兄,你很喜歡我阿姊?
桑瑱坦然地點了點頭。
來福卻皺起眉,搖頭歎息起來:“唉,可惜我阿姊一心隻想做‘活菩薩’,對兒女情長毫無興趣。那麼多英雄好漢不遠千裡而來,一擲千金隻為見她一面,可阿姊始終不為所動。她的心,似乎從未放在這些風月之事上。”
聽到“活菩薩”三字,桑瑱腦中閃過一些過往的片段,難得沒有接話。
第三個月,還是沒有等到。
第四個月、第五個月、第六個月……全部沒有。
桑瑱漸漸有些急了,他不知道是來福在騙自己,還是月婵出事了,他再也沉不住氣,跑去找來福對峙。
小少年隻是搖搖頭:“阿姊隻是在外面做賞金任務,一切都好,她每月都會寫信回來報平安,你莫要擔心。”
桑瑱沉默片刻,試探地問:“那你是否可以寫信告訴她,我……”
他頓了頓,改口道:“有個叫連清的人很想見她,他會在一直在此處等她。”
來福猶豫許久,才吞吞吐吐道:“我盡量吧。”
桑瑱望着對方這副模樣,隐隐明白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