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人先告狀這屬于。
沈弘并不在意她如何想,端坐在那裡抿着茶,不緊不慢的說:“我可以放你走,但你得幫我做些事,證明你對我的忠心……”
他說話間茶盞落桌,手輕輕地摸了一下腰際的峨眉刺,道:“夫人别怪我多心,畢竟我也得為我這彭城幾萬百姓負責,不可能憑你幾句口頭之語,就輕信所有。”
“明白。”
他是怕這一出是她跟謝衡聯合演給他看的戲罷,嘴上說回去并非是看謝衡,可誰清楚是否實話……
枕邊人尚且互相算計,何況是他們這種敵對又不過幾面之緣的關系呢?
她不信任他。
同樣的,他也如是。
“你說,我可以為你做些什麼?”
……
兩人商定條件,鄭魚從酒肆離開,走到樓梯角,沈弘忽又喚住她。
“什麼?”鄭魚回頭。
沈弘舉起面前的酒杯,灑脫說道:“夫人的酒不錯,幾年前飲過一盅,至今難忘,希望還有機會再同你共飲。”
“當然。”鄭魚摸了摸多出來的那袋銀錢還有一對峨眉刺,釋然的笑了。
人最怕的,是承恩,還說沒有什麼要求。
道德和人情債,向來最是難還的。
如今兩人開誠布公談,雖然他的條件未免有些無理取鬧,但到底是能見得到摸得着,也是可以嘗試去完成的。
活了兩世的人,最不怕的,就是死和麻煩。
……
沈弘的出現不過小插曲,事後鄭魚依舊按照自己的行動,先走水路到林州,再改走陸路。
為了安全起見,她走的是官道,然這世道不太平,官道也不能保證意外,沒走多遠,她們就碰上了流民。
“好心人,給點吃的吧,我們已經快大半個月沒進過細食了,大人不吃,孩子也是要吃的。”抱着孩子的婦人扒拉住車轅,攔住她們的去路,哀聲請求,還在襁褓中的娃兒餓得雙眼呆滞,哇哇直哭。
女人也在哭,眼淚從混濁不堪的眼睛裡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滴滴的,掉到懷裡嬰兒的臉上,和孩子的融合到一起。
實在可憐。
鄭魚還在猶豫,身側的人已經拾過她身後的包袱,取出一塊餅遞了過去,動作快得她幾乎來不及阻止。
是沈弘的影衛婵衣。
她的舉動引來了不少難民的關注,成群結隊的人蜂擁過來,一個個用殷切的目光看着她。
罷了。
鄭魚交代,将兩人馬車中所有的存糧都分了出去。
流民大口的吃着,連落到地上的碎屑也不放過,邊吃邊哭嚎着“好心人,真是好心人呐!”
濃重的北川口音。
鄭魚問:“聽幾位口音像是北川人,怎麼會到這兒來呢?”
林州與北川,相去千裡,饒是馬車也要走近半個月,何況這拖家帶口的……
一個幹瘦的漢子說道:“打仗了,到處都是死人,沒地方可去,沒吃的沒喝的,聽說南邊安穩,就跑來了。”
一側的男人聽到這話啐了一口,道:“呸,什麼安穩,都一樣,這一路上,就沒見哪裡是真正安穩的地兒。”
鄭魚聽着他們義憤填膺的話,注意力卻是放在了打仗的事情上。
“誰跟誰打起來了?”
男人道:“還能有誰,張郦那厮跟徐術呗。”
如今天下四分,謝衡在昌都手持玉玺稱帝,張郦跟徐術結盟,占據北地;彭城王罷黜徐州牧陶宥,接管徐州,手握三大鹽礦山,又有古陵渡口做貿易往來,富庶一方,人人觊觎卻不敢妄動。
再有是蜀地,目前由焦氏、薛氏、董氏三大家族掌控,根基深厚,又占據地理優勢,饒是大冶未曾動亂之前,主君也拿它們沒法子。
“不是聽說張将軍跟徐将軍一向關系甚好嗎,怎麼突然間……”
“誰知道呢,聽說是為了個從昌都來的女人,造孽哦,他們一鬧,我們就隻能背井離鄉。”
鄭魚沉默了。
不論因何而起,受苦受難的,隻有這些手無寸鐵,看天吃飯的人。
八年前,她陪謝衡流亡的時候是,八年後,依然如是。
什麼都沒有改變。
上位者各個都說是為了天下安定才挑起紛争,可實際不過為了自己的私欲和野心罷。
……
吃過東西,緩過些神來,鄭魚告訴他們:“再往前走不過幾裡地就是林州,城内有善人在施粥,你們快些過去,還能趕得上。”
“謝謝好心人,謝謝好心人。”
難民成群結隊的離開,鄭魚望着遠去的背影,記憶回到了多年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