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陸沉如今隻以為桑谟是個巧言善辯的奸佞小人,對桑谟的話嗤之以鼻。
桑谟那廂立即答話,“草民乃桑相後人,手中握有當初桑相被人誣陷緻死的證據,今日請求大人為我祖父伸冤!”
景赢渾身一震,目不轉睛地盯着桑谟看,妄圖從桑谟身上看出些什麼。
陸沉抿唇,似對桑谟所言不曾預料,就在景赢以為陸沉會想借口将這件事推拒的時候,陸沉開口卻說,
“你有什麼證據,且呈上來。”
景赢一瞬間瞧不清楚場上的局勢了,隻是冥冥中有種感覺,自己彷佛在旁觀一場戲,他隻是被拉來作陪的人,
台上的兩位主角正聲情并茂的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台下的看客們,亦即大理寺衙門外圍觀的百姓們,個個義憤填膺,顯然都入了這場戲。
荒謬啊——
這種荒謬感愈發重,景赢卻突然被陸沉喊住,“景司直,你可有什麼疑惑?”
景赢才猛地從那種荒謬之中抽身出來,冷不丁對上桑谟那雙黑黝黝、亮晶晶的眸子,
桑谟眼中閃着意味不明的光,還特意對着景赢露出一個嘴角彎起的笑容,似乎想對景赢釋放善意。
景赢背脊一涼,才轉神看向陸沉,
“禀大人,屬下認為此事事關重大,若桑谟和他的證據在大理寺出事,隻怕大理寺擔不起這個責,屬下認為最好詢問劉寺卿之後再做決定。”
陸沉定定地看了景赢幾瞬,才一拍驚堂木,“退堂,将人犯收押回大牢。”
圍觀的百姓如魚兒入海,很快四散開來,
桑谟被捕快提起來離開的時候不知為何,特意回過頭來看了景赢一眼,
桑谟又擺出一副淺淡的笑容,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唯有嘴角彎起的弧度,似洩露出幾分桑谟自覺還不錯的心情。
景赢恍惚間被衆人丢棄在嘈雜喧嚣之後,直到景圓握住景赢的手之時,
景赢才恍然回神,看向景圓陡峭的眉峰,景赢心中不知為何安定下來。
“你何時來的?”
景圓拉着景赢慢慢往外走,此時衆人皆已經散去,大理寺衙門空空蕩蕩,景圓走得不緩不急,語調很是平靜,
“我一直都在。”
景赢放任自己如一棵浮木般被景圓牽引着,放任自己兩眼空空,心中沉甸甸。
直到坐上馬車,景圓才将緩緩抱住景赢,
“你看,我的懷抱是溫暖的,我的手掌也是溫暖的,我本人真切地出現在你面前,就像桑谟也真切地出現在你面前。
桑谟的來曆我們可以暫時不去追究,但是他手中握有的證據,卻是一定要辨辨真假的,阿赢,我知道,
你在内心中一定希望能出現一個和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希望這個親人能帶給你這世間最溫暖的煙火氣息,
希望這個親人能與你同仇敵忾、榮辱與共,我都知道的,阿赢。
無論桑谟是不是,我和父親都是你最值得信任的戰友,我們後背相依,手中握着同樣的茅與盾,我們是彼此的軟肋,也是彼此的铠甲,
阿赢,你想要的,不是隻有血脈相連的親人才能做到——盡管,我不想做你的親人。
但,阿赢,我能确切告訴你的,便是桑洛并沒有子嗣存世。
桑谟或許真與桑家有關,又或許無關,但他不會是你舅舅的孩子。
而桑相,有沒有遺失在外的私生子,卻倒是不确定了。”
景赢心尖一顫,眼見車窗外行人模糊的身影,隻同樣環抱住景圓,那顆慌亂躁動的心,在景圓氣息的環繞之下,逐漸安定下來。
景赢靠在景圓肩上,略顯疲憊地阖上眼,
“外祖父,當真可以沉冤得雪嗎?好像做夢一樣,桑谟他,真的有證據嗎?我們找了這麼久,卻還是一無所獲。”
景赢話中帶着些許沮喪,景圓明白此時景赢的心情定然是複雜至極的,
景赢想為桑闳鳴冤已久,如今旁人卻如天降一般抛出可以逆轉結局的證據,
景赢難免會生出白費之感,可是又因為這證據來得輕易,景赢患得患失,
另外一方面,景赢既希望桑谟能夠為桑闳沉冤昭雪,又希望為桑闳做這件事的人是自己。
阿赢啊,他會恨他自己無能的。
“盡力就好,他們都是你的至親,他們都會明白的。”
景赢就此沉沉睡去,等他醒來的時候,卻發現他已經躺在自己的房間中,天空破曉,熹微的晨光灑進來,日光熏紅了半邊天,正是一個晴日。
等到早食之時,景赢才從景策處得知桓王世子高陸岑回京了。
景赢的心思不在桓王世子身上,隻詢問桑谟的事情,景策略搖頭,
“目前隻知道桑谟生在雲京,長在雲京,他自小便在寺廟中混迹長大,頗有神緣,曾學過佛,理過道,
卻最終都沒入這兩門,反而桑谟自己自創了一個教派,言稱他偶然開得天耳,能言傳神尊旨意,
自此以後桑谟便成為新教的神子,随着新教不斷壯大,神谕也逐漸變得廣為人知,至如今,已經有了基數龐大的教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