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陸岑回京那日萬裡無雲,晴空當照,身騎駿馬、攜滿身風塵而來。
朝官剛剛下朝,成群結隊從宮門走出來,高陸岑打馬而來,正好與衆官員打個照面,
傅曜身旁圍着二三親信,一擡頭便看見了馬上英姿勃發的高陸岑,當即神情恍惚,生出恍若隔世之感。
太像了、太、像、了。
高陸岑與桓王生得有四分相似,而最相似的是那雙眼睛,一雙桃花眸,朗朗自帶風流,眼中如收攬萬千星河,更比桃花灼三分。
傅曜還未來得及回神,馬上的人卻一下子勒緊了缰繩,勒令馬停了下來,那馬上的人下了馬,逆着漫天的霞光,信步朝傅曜而來,面帶微笑,一如當年。
高陸岑站到傅曜面前,很是歡喜地喊了聲,“舅舅。”
傅曜心中五味雜陳,隻定定地看着高陸岑,心中不知如何思想。
景策卻從傅曜身後冒出來,瞧見高陸岑,故作不認識,佯裝做吃驚模樣,“莫非是桓王世子殿下?”
高陸岑點頭,景策恭敬行禮,“問世子安。”
這一舉動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衆官員紛紛打量起高陸岑來,也不乏有心人同時在觀察考量傅曜,想要知曉傅曜對桓王一派的态度。
傅曜顯然已經回過神來,面上露出和藹的笑容,“回來就好,在外到底不安全,進宮前可先拜見過父母?”
高陸岑搖頭,“打算先拜見皇伯父,再回家叩拜父母,岑在外多年,與舅舅也是許久不曾見,晚些時候,岑再來拜會舅舅。”
高陸岑将姿态放得很低,并沒有以皇親自居,而是以傅曜小輩自稱。
傅曜颔首,“去吧。”不再多言。
眼看熱鬧散去,衆人也不再停留,隻是心中對高陸岑的回京,多了幾分思慮,畢竟桓王的身份,有些敏感。
景赢和景圓出來得晚,隻看了戲的末尾,但也覺得傅曜對高陸岑的态度不算太親昵,不過想想也是,再是血脈至親,沒有朝夕相處過,又哪來的什麼感情?
皇家那對伯侄如何暫且與景圓無關了,因為景圓再次陷入了深沉的夢魇之中。
【景圓身形瘦削且嶙峋,背脊微彎,但是下巴卻異常光潔,景圓的眼神冷漠且空洞,眼底一片青黑,神情漠然,
景圓坐着輪椅,立在宮殿一旁,穿着一身太監服,手中拿着一把白色拂塵,空蕩蕩地眼光盯着前方,似目中無物。
殿門打開,一身穿绯色官服之人從内裡走出,朝内裡冷哼一聲,毫不客氣道,
“本官奉勸大人深思,若是皇上執意要與蕭家開戰,親臨戰場,到時候出了什麼事情,大燕必将大亂,而大人你,隻怕也會不得好死!”
内裡傳來景赢一聲輕笑,“傅相高瞻遠矚,以如今大燕朝廷的情況,若非皇上親臨戰場,與那蕭賊一戰,你覺得還有什麼勝利之機?
皇上未登臨帝位之前,便是大燕戰神,從來戰無不勝,難道傅相覺得如今的皇上便沒有這樣的能耐了嗎?
還是傅相畏戰,想要皇上與那蕭賊求和?
亦或是,傅相早早便看在下不順眼,想要拿在下去向蕭賊投誠?!”
傅曜氣極,一揮衣袖便走了。
景圓冷冷盯了傅曜幾眼,便進入殿中,關上殿門,快速朝殿内劃去,
隻見景赢正倚靠在搖椅之上,景赢神情倦怠,正按着眉心,冷不丁聽見動靜,卻在瞧見景圓的瞬間,又刻意松懈下來。
景赢淺笑,問景圓,“你怎麼進來了?不是讓你好好休息嗎?”
景圓搖頭,景赢習慣了景圓對他漠然的态度,也不當回事,又似與景圓侃家常般,眼帶懷念,
“兄長,今日是世子的祭日,你我為他上柱香,如何?”
景圓冷硬的神情微動,似有軟化迹象,景赢站起來,推着景圓的輪椅便往内裡去,景赢的宮殿是整個大燕皇庭最為奢靡富貴的,這即是因為高钊寵愛之深。
琉璃頂,金玉席,黃金杯,瓊漿玉液,绫羅綢緞,這萬千金銀堆砌起來的金屋,将景赢牢牢束縛住,
哪怕如今的景赢隻簡單穿了身外裳,紮了根束帶,也是世人唾沫星子裡那個藍顔禍國的妖孽,惹得兩方豪傑為他大動幹戈。
穿過這團富貴雲煙,景赢按動暗室的機關,帶着景圓走進去,裡面隻擺了一張桌子,一塊菩提墊,桌上供着一方無字牌位,
景赢點燃香燭,朝牌位深深三拜,而後看了景圓一眼,景圓雖沉默,卻也是朝着牌位三拜,做完一切,才緩緩開口,
“你撺掇高钊親赴戰場,若是高钊真的勝了,又該如何?”
景赢望着牌位,眼神深深,“他赢不了。”
轉而又笑着看向景圓,“兄長,你看,連這個小地方,他都不給我留,我不還是想方設法留下來了?
這牌位,既是我外祖父,又是我爹娘,也是父親,是高陸岑,是那些我認識的故人的亡魂之位。
我隻能給他們留下這麼一個牌位,讓他們跻身在這小小的天地裡,你說,他們會不會怨我無能,連個安身之所,都要他們和旁人擠在一起?”
景圓無心安慰景赢,望着缭缭燃起來的香燭,望着無字牌位,才終于說了一句,“不是旁人,他們不是旁人,都是親人,都是故人。”
景赢斂眉,輕吐一口氣,“兄長,我隻有你了,你不要,再這樣對我,好不好?”
景圓卻抽回了手,神情一如既往的漠然,“你放心,我不會尋死,省得你去求高钊,又去折騰那些太醫。”
景赢面色一僵,隻能轉移話題,“蕭罕那邊給我回話了,到時候,他會放我們離開,隻要高钊一死,什麼都會好起來的。”
景赢本打算給景圓未來的希望,景圓卻瞥了景赢一眼,“你和蕭罕合作,根本就是與虎謀皮,高钊非善類,蕭罕又是嗎?他會放過你我?
蕭罕雖然不會像高钊一樣癫狂将你的存在公之于衆,卻未必不可以選擇金屋藏嬌,隻要将你藏到一個世人不知道的地方,改換你的姓名,誰知道你在哪裡?
你說蕭罕對你沒有心思,我卻是不信的,蕭罕善僞,他對那個吸食了阿芙蓉的你固然沒有興趣,但是,對以前的你,對現在的你,卻未必如他嘴上說的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