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裡的長明燈已經盡數點亮,外面的陽光也照了進來,整個大殿已經不似之前的昏暗,卻還是讓人背生冷意。
屍骨沉默而虔誠地匍匐在巨大的佛像腳下,像是在忏悔什麼。
仔細一看,三具屍骨泛着枯黃的顔色,還帶着些許腐朽的痕迹。
“屍骨的關節處是用膠黏合成這樣的,用溫水浸泡一會兒後把屍骨擺好再驗。”
紀明朝的父親紀順本就是大理寺的仵作,她自小就在父親跟前幫忙,後來又在大理寺做事,和大理寺諸人關系一直很不錯。
衙役們很是聽她的吩咐,立即擡走屍骨去處理。
關鍵在于這兩具“新鮮”的屍體。
屍體的關節處被木條釘子固定住,以維持着近似蜷縮的動作。
骨頭上是找不到太多的線索的,對這兩具新鮮的屍體就得更小心些。
紀明朝讓人幫忙扶住屍體,自己則拿着鉗子先把屍體上半身的釘子取下,而宋望朔拿着盤子接住了木條和釘子。
取下釘子的屍體因為屍僵依舊保持着蜷縮的姿态。
她揉了揉發酸的胳膊,又查驗了一番死者身上的外傷。
“看來兇手是把死者先放在箱子裡形成的屍僵再動手固定的。”
五具屍體在旁邊的臨時搭好的棚子裡一字排開。
“先驗哪一具?”宋望朔站在旁邊,沒有要回避的意思,甚至還戴上了捂住口鼻的白巾。
“少卿大人這是要打下手?”紀明朝笑吟吟地說道。
“是。”宋望朔頓了頓,“不是偷學。”
紀明朝連忙擺手。
“玩笑話罷了,之前的少卿可是很忌諱這些的。”
她沒想到這出身高門的子弟中還有這樣的存在。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宋望朔坦然道:“家父出身貧寒,又是武人,沒有那麼多麻煩的規矩。”
其父雖因功封了定南郡王,可确實是出身普通農戶之家。
想到定南郡王,紀明朝心氣都順了不少,臉上的笑添了幾分真誠。
“那就麻煩少卿大人了。”
第一個被檢查的是朱榮的屍體。
朱榮是個肥壯的大漢,屍首也格外腫脹些,渾身上下沒有緻命傷口。
她驗完後又摸出一本書冊翻看了幾頁才唱報。
“驗!死者朱榮,男,身長六尺二寸,年四十二。頂心……無傷。鼻孔有血,脖頸左側有一針眼,呈黑色。上身有小疱疹分布,呈青黑色,眼睛突出,舌有裂紋,腹部膨脹,十根手指的指甲均為青黑色,□□口漲裂微有血出……初驗,是死于脖頸處刺進的毒,毒為番木子。死亡時間大約是子時左右。”
宋望朔補充道:“是個屠夫。”
剛剛被他拆穿了假面的紀明朝此時心中更是好奇。
“這如何探得?”
“體型胖,手腕有力,食指和中指上有老繭,說明死者常使刀。袖口有油漬,手臂手背沒有燙痕,不會是廚子。身上還有豬的味道,是屠夫。”
“大人心細如發。”紀明朝真心實意地誇道。
感覺被他識破裝可憐也不是什麼丢人的事了!
下一個就該蔣昌茂的屍體了。
或許是因為搬動朱榮那沉重的屍體用力過度,紀明朝的手微微地有些顫抖。
她吐出一口濁氣,摸了摸蔣昌茂的額角,那裡有一顆小小的痣。
棕色,很圓。
“驗!死者蔣昌茂,男……”
兩個死者的死因相同,死亡時間也大緻相同。
三具屍骨的死因倒是不太确定,看不出具體死因,但可以确定都不是中毒。
面對屍骨,紀明朝也沒有太多的辦法。
“按照最近的氣溫推斷,死者至少死了百日以上,兩到三年左右。三名死者骨盆上口是縱大于橫,均為男性,年歲也差不多,都是四十上下……”
正說着話,衙役們擡上了一桶顔色發白的泥。
紀明朝對着其中一個滿臉風霜的衙役笑道:“趙叔的手藝還是這麼好!”
老趙笑罵:“得了吧!我是上輩子欠了你爹的債,給他活了一輩子的泥,現在還得給你弄。”
宋望朔面上巋然不動,心裡卻很是澎湃。
他巴巴地去請人來,又許下重諾,自然是因為紀明朝有一門絕技——黃泥塑骨!
隻要能複原三名死者的模樣,這案子能輕松不少。
紀明朝也不回嘴,自己坐在旁邊掏出一團泥仔細的捏着。
是個國字臉,塌鼻子,頭上半部分很大……
素白的雙手靈巧的翻飛,不過一個時辰,三個死者的輪廓大緻顯現了出來。
紀明朝拿起刀,仔細對着細節雕琢。
這個眉骨有個疤痕……
圍觀的衙役看得認真:“都長得跟土匪似的。”
“嗯?”紀明朝放下刀,摸了摸下巴,“我覺得你說得很對!”
同樣看得入迷的宋望朔驚了一下:“怎麼?這個也能看出來?”
紀明朝語氣很是肯定,本就明亮的雙眼更亮了些。
“面相!五官不整,劍眉錐顱,低眉弓背。不是強盜就是土匪。”
宋望朔仔細端詳了三尊泥像:“還真是……”
看他的樣子像是當了真,紀明朝忙道:“推測罷了,當不得真。”
“有些時候,推測也不會是空穴來風。”宋望朔倒是出乎意料的豁達,“推測越多,思路越多。”
紀明朝心中暗喜。
這個新上司,人還挺不錯嘛!
一個沉默高大的青年站了出來。
“公子,朱榮的妻子到了。”
宋望朔下意識看了紀明朝一眼:“紀仵作可要同去?”
羅寺卿說過此人并不僅僅隻會仵作技藝,他想要達成他的目的,需要這樣的人助力。
紀明朝的臉上罩着一層柔光:“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