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肆裡響起了密密匝匝的動靜,細碎不斷。
一個人影在書肆裡熟悉地穿梭着,他拿起幾本書,将懷裡的書放到了其中,嘴角勾起一個得意的笑。
笑容未散,書肆中憑空出現了兩道人影,一男一女,一前一後地堵住了黑影。
“安老闆?”宋望朔眼神有些複雜,“或者說是戴書興。”
隻見那黑影赫然就是那個皮膚黝黑的胡人——安同伏。
他沒有掙紮,反而神色輕松地甩了甩手。
“不愧是宋少卿,難怪能為在下洗去冤屈!”
宋望朔:“書肆此刻隻有我們三人,你為何殺人大可直言。”
戴書興揚眉道:“我倒是很好奇。宋少卿是怎麼發現的?”
他摸了一把自己密密匝匝的胡子,眼裡帶有探究之意。
“你的右手無名指靠近第一個指節的地方有繭,那是漢人用毛筆寫字才會留下的,胡人可不是用的毛筆。”
“萬一我隻是會寫漢字呢?”
“畫押。你說過,你不會寫漢字。”
戴書興眯了眯眼:“隻是因為這個?”
“當然不止,你手上的繭隻是讓我生疑。可是你顯露真容時沒有胡子卻讓我真正确定了問題所在。你剃掉本來的胡子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因為絕大部分漢人的胡須與胡人不一樣,沒有那麼濃密粗硬且卷曲。你要裝成胡人,必須用假胡子。而且,濃密又招眼的胡子正好可以順理成章地掩蓋你的真容。”
“好!”戴書興撫掌大笑,“厲害!不愧是宋少卿,被你抓住,我戴書興心服口服!不過……”
他臉上的猖狂一點點消失,露出深沉的哀痛:“釣翁醉談的終篇我想發出去。”
“為何?與你們的仇怨有關?”
戴書興點了點頭,無力地倚靠在了書架上,取下了胡子,露出了他本來的面孔。
“大人既然已經破了當年的案子,就應該知道我早在十二年前就該死在那條河裡吧?”
“是胡人救了你?”
“是。一個安息國的人救了我,帶我回了他的國家,認我做了幹兒子。之後,我告訴了他當年的真相,他也支持我回來複仇。”
紀明朝捏住拳頭。
她很想問問他當年所有的真相。
“我回來後,本來是想找他們。就是……我的朋友,對!朋友!”戴書興笑得渾身發抖,“但是,我卻發現了《釣翁醉談》!是他們偷了我的手稿,拿它賺了錢,卻說作者是他們自己!”
宋望朔問道:“你怎麼知道他們盜取了你的話本?”
“你是讀書人,應該也知道無木的意思吧?”戴書興慘笑,“所以我最開始看到作者的名字時,也以為他們隻是擅自把手稿賣出,可當我去試探他們時,他們卻說那東西是王牧寫的!”
他說到了氣惱處,滿臉漲得通紅,不住地拍着書架。
“郭德明!就是他!他是唯一一個知道我書稿存放地的人!他為了錢和他們合謀!我和他關系最好!卻是他先動的手!”
二人有些沉默,在這件事上,戴書興确實委屈。
宋望朔隻覺得可惜。
“你好不容易活下來,又何必要犯下殺人的罪行?你既能證明你是《釣翁醉談》的作者,大可以去揭露他們。”
戴書興慘然一笑:“我最開始确實沒想殺人。”
他聳了聳發着抖的肩膀。
“可你們知道嗎?他們靠着我的書稿賺了那麼多錢,在明知道我妻兒下葬都是破棺材的時候,卻一分錢都沒有出!我要他們死!要他們身敗名裂的死!”
多年的怨氣一口氣吐了出來,戴書興緊緊捏着拳頭,哭着嘶吼,雙目幾乎要凸出來。
“你們看見了,我都不敢去見她們!她們卻被埋在那樣的地方,我卻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做不到哇!”
大理寺監牢。
“呵……”戴書興一臉麻木地走來走去,扯起了嘴角,“大人真是看得起我,把我放到這裡來?”
他知道,這裡是大理寺監牢的最深處。
住在這裡的幾日,他隻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
死寂……一片死寂!
宋望朔的語氣更冷:“安同伏,交代你的作案過程?”
戴書興停下腳步,盤腿坐下。
“算了!看在你們幫我厚葬了我妻兒的份上,就告訴你們吧!”
他一一數來。
“其實,我最先是對趙青生下的手,早在一年前,我就露出真實樣貌在他面前晃悠了幾圈兒,吓得他心神不安。之後又找機會讓他長期服用酸棗,誰讓他最愛吃蝦呢?第二個才是王牧!他最好處理,隻需要借機送他一袋有雞蛋的炸肉下酒就好,他最愛喝酒了!他一定不會拒絕!”
二人還真忽略了這一點,王牧的炸肉竟然不是自己去的買的!
“至于張粟和郭德明。張粟打小不吃黃魚,所以我就用了一點嫚草……郭德明是不能吃海味的……”
戴書興說完,面露疑惑:“你們既然已經識破了我的殺人手段,那就應該知道嫚草的事情吧?紀評事認識嫚草?那玩意兒可不常見,隻有北地有!”
瞬間,紀明朝感到旁邊投來一股帶着審視的視線。
她強自鎮定道:“你一個讀書人難道不知道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嗎?多讀書啊~”
“也是!”
戴書興點頭,一副豁達的樣子,抖了抖袖子站起身來。
“那我就先回牢房了!”
“後悔嗎?”宋望朔突然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