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願回老家,甯肯接受宿城的生活高壓,是帶着逃避的心思。
不知道能躲多久,但日子這麼一天天消磨下去,也許能磨掉母親對她的期待。
清完一套稿,已過零點。
蔣暢困極,倒頭就睡,周公卻未如期而至。
她朋友圈的背景圖,用的是簡媜的一句話:人生跟天氣一樣,雨天打傘,晴天遮陽,我吃飽睡倒,明天再說。
但入睡于現代人而言,有時可能如沒傘而淋濕渾身一般難受。
沒有月的夜晚,她躺在床上,像陰暗潮濕的角落,空白的紙頁生了黴斑,逐漸腐爛。
蔣暢艱難地翻了個身,習慣性地去摸手機。
其實沒什麼可看的,她的社交圈很小,更不會有人三更半夜來找她。
群處守嘴,獨處守心,多年來,她習慣獨處的寂寞,社交消耗掉能量後,自己待在無人打擾的空間,無論白天黑夜,她會像扁縮的饅頭緩慢蓬松。
她并不失落,想的是,再上一天班,就到周末了。
蔣暢在一家小公司做網站編輯,手底下管着一些官方賬号和網站,但實際上幹的活很雜,用網上的話說,領着三千的工資,操着三萬的心。
這周六,本以為能好好休息,結果得到老闆的臨時通知,需要去鄰市出個短差,當天去,當天回。
早上,老闆開車來接蔣暢,同行的還有一個女同事,她坐在副駕,蔣暢便自覺去了後座。
他們公司在宿城設立三個辦公地點,蔣暢所在的,人少,平時坐班的隻有十來号人,歸這位姓馮的老闆管。
老闆年紀不大,三十出頭的樣子,對員工們挺好。
老闆回頭問:“小蔣,吃早餐了嗎?”
“吃了的。”
蔣暢還帶了面包和牛奶,以免沒空吃飯而餓肚子。
“你暈車嗎?如果暈車的話,可以開窗透氣,這裡還有暈車藥,嗯,我還買了點酸梅含片。”
“謝謝老闆,我沒關系。”
必須得承認,老闆有非一般的貼心。難怪在公司女同事之間,他的口碑好得不行。
車往城郊開。
天色原本灰蒙一片,漸漸的,天邊有一道光破雲而出。看起來,今天會是個大晴天。
不知出了什麼事,一排車堵在高速收費站入口處,還有人下車察看情況。
就這麼一會兒等待的功夫,老闆伸手摸出煙盒,剛抽出一根,想到車裡兩位女士,又丢回原處。
女同事陳婷主動同蔣暢聊起天:“你怎麼不搬到離公司近一點的地方?方便通勤呀。”
“搬家太麻煩了,那邊房租也貴些。”
“找人合租呢?共攤下來,應該差不多吧?”
蔣暢淺淺一笑,她長得不算漂亮,笑起來時,一雙杏眼倒是明亮清澈,看着舒服,她說:“我比較想獨居。”
“比較”,隻是委婉地表達,她反感合租的意願。
陳婷聽出來了,不再延續這個話題。
蔣暢是個邊界感很強的人,很少與同事提及私事,也去過問他們,像松樹林裡長的竹子,兀自挺拔且孤傲着。
陳婷轉頭想看什麼時候疏通,卻發現後面的車開始轉彎,換另一方通道。
“老闆,”陳婷直接提了,“咱們也換吧,别在這幹等了。”
比起蔣暢,陳婷跟老闆更熟稔些,交流起來,沒有上下級的隔閡感。
正說着,前面一台車亮起倒車燈,逼得他們也往後退。
那是一輛黑色吉普牧馬人,車型霸道硬朗,市裡似乎少有人開這款車。
老闆打方向盤,拐彎插縫換道,與牧馬人車身交錯時,蔣暢随意瞥去一眼,然後定住了。
對方副駕的車窗半降,露出一個男人的側臉。
他低頭看手機,右耳戴着藍牙耳機,嘴巴微動,在說着什麼。
男人仍是一件格子衫作外套,款式顔色不同。
太陽不知何時出來了,世界陡然大亮,夢境般的不真實,一層薄光打在他的上颌骨處,刺得他微微眯起眼,随意伸手擋了下。
如果以“是否記得昨天吃的什麼菜”來評斷記性的好壞,她不算太好,甚至可以說,在大學畢業,或者高中畢業之後,她的記憶力就直線下降了。
但奇怪的是,不久前,僅僅一面的印象,此時竟迅速浮現在腦海中。
她認出他來了。
是送她花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