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密密麻麻地砸在大理石墓碑上,發出一連串的啪嗒聲。
墓碑的刻字,在雨中有些模糊:
“别為我憂傷,我要到天國享用美酒……科溫·夏普,1772.3.4——1811.11.9。”
夏普先生在第三天早晨咽氣,墓志銘的那句話,是他清醒時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女教員付給執達吏四十鎊,将他安葬在附近的公墓。
瑞蓓卡穿着新制的黑衣服,與女教員一起,目送悼唁的賓客離開,乘坐馬車前往契綏克區,徹底與過去告别。
與明拉多倉促訂婚的錯誤,已經得到糾正。得知夏普先生去世,瑞蓓卡必須服喪一年,明拉多幾乎沒有半點猶豫地選擇取消婚約,他急切地需要一位為他打理生活的太太,等不了那麼久。
藏匿在旅館的箱子,她瞞過女教員,拜托普萊茲拿了回來,順便還請他賣掉全部财物。
跟拒絕過的人再見面,總是很尴尬,更不要說請他幫忙,但在這些多到記不清的朋友裡,她隻信任普萊茲先生,還好有着夏普先生這件事,普萊茲先生很同情她,她請求他幫助時,并未受到刁難。
甚至分别時,普萊茲先生還給予她美好的祝願。
“善于交際、聰明漂亮有膽氣,隻差一個體面身份,你就能青雲直上。你拒絕我的時候,我便知道你的理想絕不是做‘貧民窟交際花’。”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大概是覺得她這個外号有些難說出口。
“我不能做扶持你的人,隻能衷心祝願你如願以償。”
做着一步登天的空洞美夢,馬車悠悠駛在林蔭道上,盡頭的平克頓女校緩緩展現在眼前,瑞蓓卡的情緒跟着激動起來,她一直缺少的身份和機會,就在眼前!
車夫下車打鈴,不遠處,滿布碧綠爬山虎有着蜂蜜色外牆的三層小樓,幾個腦袋從窗子裡冒出來,緊接着有人來打開大門。
馬車停在那棟小樓前,女教員帶着她直接走上二樓。
一樓沒有教室,格局更像普通的富人住宅,有間起居室沒關門,幾個女孩穿着白色修米茲①,正在壁爐前喝茶,珍珠般的綢緞光,一閃而過。
等走到二樓,她才意識到這棟樓裡壓根沒有教室,這是校長的住所,那幾個穿白裙子的是特别寄宿生②,她們穿的裙子也不是絲綢的,依照她在父親和友人酒後閑談中所聽到的,更可能是現在上流社會偏愛的細棉布。
棉布越細,支數越高,越富有光澤,同樣更輕薄易壞,這樣不耐穿的材料,與絲綢一樣,都是富人專屬。
二樓所有房間的門都緊掩着,平克頓小姐的書房在最後一間。
進門前,瑞蓓卡迅速調整狀态,低下腦袋,從進門開始,眼珠子一直盯着地闆。
她記得平克頓小姐似乎是喜歡這怯怯的樣子?
上次校慶,夏普先生帶她來時,她便是用這幅安分規矩的模樣,博得她的憐愛,後來還收到過她的信和贈送的玩具。
那封信,她還記得,口吻很嚴肅。洋洋灑灑寫下數行字,隻是為了通知她,娃娃是送給她的。
“聽說你會法語?”
瑞蓓卡感到有些不妙,為什麼平克頓小姐先問這個問題,她不是要收養她嗎?
“是的(法語)。”
女教員往前走幾步,湊到平克頓小姐身邊說:“她母親是法國蒙默朗西家族的後裔,昂特勒夏女伯爵,因為大革命流落到索霍區,我已向人們打聽過,這很可能是真的。”
平克頓小姐沒有對女教員的話做出反應,而是語調稍高,似乎很滿意地對她說:
“很好,地道的巴黎口音。”後來瑞蓓卡才知道,平克頓小姐隻會裝腔作勢,壓根不懂得法語。
“但是人們還告訴我另一件事,夏普太太生前的職業是芭蕾舞演員……”
女教員壓低聲音,話還沒說完,被平克頓小姐強勢的命令打斷:“這件事以後不要再提。”
在一種怪怪的、搞不清楚狀況但直覺告訴她不對勁的情況下,她與平克頓小姐簽下了收養合同。
瑞蓓卡仔細地看過合同,合同沒問題,有問題的隻能是平克頓小姐收養她的動機。
但事已至此,身處平克頓小姐的學校,與明拉多的婚約也已經取消,不簽合同,她無處可去。能接觸上流社會,情況再差,也不會比舊畫室差吧?
簽署完的合同,被交給女教員,拿去給本教區牧師,平克頓小姐終于開門見山。
“夏普小姐,本校法語教師的職位剛好空出,我認為你完全可以承擔起這份責任。正常教師的年薪是二十英鎊,夏普先生的事大概花費了——”
“四十英鎊。”女教員說。
“嗯,既然如此,你至少要先工作兩年,才能享受普通教師的收入。”
瑞蓓卡懷着期望來到這裡,希望平克頓小姐能收養她,現在平克頓小姐雖然确實那麼做了,但卻是為了給自己弄來一個免費的法語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