瞌睡蟲瞬間消散,動作間失手打翻了茶盞,茶水燙紅了她的手指,還流了一桌子,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成衍見狀,捧着她的一雙手,輕輕吹吹。
身後的宮人立刻上前收拾,林熙的袖口已經濕了一塊。
成衍看到了林熙眼睛裡摻雜的複雜情緒,驚慌、驚喜,還有些不可置信的欣喜光彩。
林熙想要繞過屏風去看一看,是不是徐家哥哥。
人未起身,已經被成衍一把按住,“來人,王妃衣袖污了,伺候王妃更衣。”
林熙着急,伸手要拂開成衍的手,想要往前頭去看一看。
她本是江南山水庵裡的一隻雀兒,自然自在。
卻無端被擄,被囚禁三年、提心吊膽的委屈,原本是可以咽下的,也是可以忘記的。
甚至可以以平靜安甯的口吻去裝飾如履薄冰的生活。
隻是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她忽然覺得那些委屈,從心底細細密密地漫了上來。
就像是蓋着的那層窗戶紙,被耳邊的聲音,輕輕吹開了一角。
那股酸澀的氣泡頂到喉嚨口,顯現于微紅的眼底、與微微發抖的雙手。
成衍如今雖隻有九歲,但生長在皇宮裡的皇子,遭逢宮廷巨變的陛下,心性早已非常人可比。
他看出了其中的異樣,攔下要闖禍的林熙。
“姐姐,”成衍盯着她的眼睛,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喚回了林熙的理智。
舊友聲音在耳畔回蕩,身形輪廓淡淡、朦胧地地映在屏風上。
她閉了閉眼睛,扶着宮女的手去了偏殿更衣。
屏風後的這一番風波,呂常看在眼裡,低聲跟殿下彙報。
殿下未起疑心,林熙不愛聽這些,他是知道的。
今科春闱,溫國公将他們閱卷後覺得不錯的卷子呈上來,他粗粗看去,平平無奇。
隻有個别算是别出心裁、敢言敢寫。
譬如,如今站在殿中,着一襲青衣,如一杆竹子般高潔挺拔的江淮璟。
與另兩位的戰戰兢兢不同,面君王坦坦蕩蕩,對答間思維敏捷、旁征博引,頗有些文人風骨。
成衍在屏風後聽着,覺得今日這“進士及第”的稱号估計要落到這位江姓學子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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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林熙更衣回來,成煦已經結束殿試,人去樓空。
呂常身邊的太監留下來傳話,請兩人到東暖閣一道用晚膳。
林熙失望地往殿中的位置看了看,沒精打采地和陛下一同坐擡輿去往東暖閣。
林熙心情不好,整個人恹恹的,不想故作熱情地對成煦噓寒問暖,隻是一口接一口地埋頭吃菜。
成煦看了她好幾眼,沒吃幾口就擱下了筷子,比平日裡進地更少。
林熙一點沒察覺,站在一旁的呂常幹着急。
成王殿下進的少,若是太後問起來,從呂常開始到禦膳房的花公公,及下面的庖人都要受罰。
“陛下,今日你聽了三位進士的殿試,”成煦接過茶水漱口後,施施然問,“覺得哪個才學最好。”
“朕覺得三人都不錯,若要說其中尤佳者,“他瞟了眼低頭進膳的林熙,”朕覺得江淮璟的文采較之兩人更勝一籌,皇兄覺得呢?”
成煦:“依陛下的意思辦。”
他招手讓呂常拿來名單,當着這兩人的面,定了三人的名次。
林熙悄悄移了頭過去偷瞄名單上的名字。
三人沒有人姓徐?
那分明是徐家哥哥的聲音!
難道是她認錯了?
成煦注意到了她盯着名單的眼神與皺起的眉頭,“怎麼,你有意見?”
林熙張了張口,說不出話。
成衍見狀,說了一句:“當時林熙的衣袍污了,隻聽了前兩位,未聽完江淮璟的對談,估計是好奇。”
林熙的目光落在江淮璟這個名字上。
竟然不是徐家哥哥。
難以掩飾的失望之情如江水蔓延,雙眸黯淡無光。
林熙失落地想提早退席,還是回去睡覺吧,夢裡有故人。
成煦看了眼成衍,又看向林熙,多年身居高位、善于體察幽微之處的攝政王,立刻敏銳地察覺到兩人有事瞞着自己。
此時,一個小太監悄悄走了進來,沖呂常使了個眼色。
呂常不滿,還有什麼是比殿下用膳更重要的事情,非要在這個點裡找晦氣。
他橫了小太監一眼,示意他出去。
但是小太監面露苦澀,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想必是大事,呂常沉着一張臉,悄沒聲兒地走了過去。
一聽,果然是大事。
老太師自下午睡去後,直到現在還未醒。
伺候的宮人害怕,托了關系,找來太醫把了把脈,太醫說是被人下了藥。
但好在隻是些讓人昏睡的藥,但老太師年紀大了,不勝藥力,昏睡地自然要比年輕人久些。
“何時能醒?”呂常壓低聲音問。
小太監哆哆嗦嗦伸出兩根指頭:“太醫估摸着,老太師這個年紀,怕是要睡上兩天。”
“可查清了,是誰下的藥?”
小太監這就不敢說了,一雙小眼直往裡面坐着的兩位主子瞧。
呂常知道了他的意思,心裡哀呼了一句:祖宗啊!這是要他的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