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與憤恨相互膠着,垂首靜立兩側的宮人心裡發虛,額頭竟生生出了一層薄汗。
禦案後的圈椅,成煦歪坐着,一隻手閑閑地撐着頭。
呂常腳步輕巧,打着拂塵從後頭進來,走到殿下身邊小聲道:王妃已在殿後坐定。
成煦面無表情地看向溫國公,“國公爺,說說吧。”
憋了個把時辰的國公重重磕了個響頭,洪亮的聲音響徹大殿。
“殿下明鑒!江北貪腐官員罪有應得,身在公門,卻隻知道假公濟私,緻使江北一案一誤再誤,臣雖願以身抵罪亦難贖萬一,但有三句話臣不得不講!”
“其一,京城距江北千裡之遙,為何流民不足兩月就到了京城,這分明是有人在挑撥離間。”
“其二,臣的确曾派人下江北,但那是為了保護江大人,結果我的人全被殺了,江大人還是被刺殺,若不是背後另有他人,臣就要懷疑這是苦肉計,故意陷害臣。”
“其三,江大人青年才俊,臣有一女兒正當婚配之齡,想要結秦晉之好。小女自小嬌生慣養,江大人清貧,故想要送着錢财,讓兩人婚後能活得松泛些,卻被誣陷為賄賂朝廷命官!”
溫國公講的義正言辭,樁樁件件撇地幹幹淨淨。
成煦神色漠然,視線落在殿裡跪着的兩人,眼底閃過幾分厭惡。
“那如此說,江懷璟并無貪污受賄,江大人有話說嗎。”
江懷璟一身傷痛,強撐着拜下去。
“臣自下江北,所見所聞觸目驚心,貪官成行、民不聊生,待臣深入調查,發現溫國公及其親眷是為禍源之首!溫國公不倒,何以慰江北數十年來的無辜冤魂!請殿下嚴懲!”
“江懷璟!我不說你,你倒攀咬起我來!當日書生血書你也在場,你敢說與你沒有幹系!”
“确與我無關。”
“殿下!老臣冤枉啊!”
在江懷璟把賬本帶回來之後,成煦就想要發落了溫國公。隻是有些疑問未解,才一直拖到了今日。
“這個冤若被你喊了,天下有冤之人真要無處喊冤了。”
溫國公早就有備而來,見成煦無寬恕之心,那就拉上所有人一道死!
“殿下,臣還有一言!”溫國公目眦欲裂,目露兇光,“臣以為江懷璟是林氏餘孽!”
“年初他曾主審林氏餘黨案,諸多餘黨被寬宥!臣又聽聞幾月前魏國公夫人投毒案,也是他刀脅夫人,将李神醫帶了出來,這才救了林氏王妃一命,後來書生血書又湊巧遞給王妃才引發江北之案,昨晚的證據也是林氏王妃找到的,老臣在扳倒林氏中有功,王妃與他懷恨在心一直死咬微臣!這些難道還不能說明他是林氏的餘孽嗎?!”
此言一出,坐在後殿的林熙才終于明白,殿下之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心底一片冰涼。
她奮不顧身,卻帶着林氏的姓氏,這是無私也有私!
“國公所言皆為誅心,不足為信。”江懷璟面色雖蒼白,但鐵骨铮铮。
“江懷璟,我看不起你!一張口吃兩家飯的貳臣,你若還是個人,就痛痛快快地自己承認,不要在這裡攀咬清白之人!”
江懷璟似嫌惡般,一眼都不想看他。
“我是大成朝的官員,領的是大成的俸祿,沒有貳臣之言,也無需國公看得起看不起。”
“大成那麼多官員,也不是國公說誰清白,誰就清白。”
這句話說得有幾分風骨。
成煦目露贊賞之色,稍稍坐直了身體。
溫國公惱羞成怒,滿臉通紅,指着江懷璟大罵:“江大人好口齒!你敢指天說你不是林氏餘黨!你若不是林氏餘黨,為何樁樁件件都與林氏王妃牽扯不清,莫非你對王妃用心不純!觊觎殿下後妃!”
成煦和林熙聽到這裡,眼中寒光一閃,瞬間都起了殺心。
“國公慎言。”成煦轉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聲音仿若裹挾着一層寒霜,冷冽而森寒,“前朝論政,不要牽扯後妃。”
溫國公以頭砸地,“哐哐”聲在殿内回響,鮮血自額上流到眼窩、鼻翼,觸目驚心。
“殿下!這并非我一人之言,如今官場、民間均有言論,殿下因寵愛林氏王妃而寬宥林氏餘孽,這江氏賊人今年才剛中了狀元,卻頻頻受到重任,幼帝少師、欽差大臣,一介寒門若無林氏為後台,怎能爬地如此之快!”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請殿下清除林氏餘孽!還朝政!還天下一個公道!”
不能再說下去了。
再講下去,曾經被寬宥的無辜之人可能都要牽扯其中,江北一案中罰沒的貪官可能起複,哥哥更是無生路可走。
林熙緩緩走進大殿,朝禦案後的成煦行了跪拜大禮。
目光環視殿内,将不相幹的宮人都打發了出去。
“殿下明鑒,溫國公所言皆為子虛烏有,自林拱與先太後去後,世間再無林黨,蠱惑人心的話不能信。”
“更何況國公心中存惡念,就算現下即刻死了,說的也是廢話,哪裡來的善。”
溫國公憎恨林氏,對林熙更是厭惡,“王妃前朝議事,沒有你說話的地方,難道你也想學你姑母,禍亂朝綱!”
“殿下!除惡務盡!不可讓這些宵小之徒有機可乘!”
雙方劍拔弩張之際,林熙深覺人心之肮髒。
今天的事殿下可以以強權去壓,可以後呢,這樣的欲加之罪,誅心之論會像打不死的蟲蟻一般。
除惡務盡,她的心中萦繞着這幾個字,走到江懷璟的身旁跪下。
“殿下,溫國公的誅心之言,源頭不過我的一個林字。”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道。
“四年前,我被林氏從山間強行擄來,我并非林氏嫡女林熙。”
“林氏是我的仇敵,不是我的姓氏。”
成煦的神情瞬間凝滞,宛如寒夜霜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