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銀筷,吃了幾口,又想到一茬。都說死前要給頓好飯吃,這不會就是斷頭飯吧?
她看向這桌珍馐美馔的眼神就有些沉重,放下筷子,又道:“明天你還來送飯嗎?”
這話聽到蘭香耳朵裡不啻驚雷落下!
“噗通”一聲,驚慌的人又跪下,止不住地磕頭。
今日殿下處置了太初殿泰半奴才,有的死有的傷,還有些發配去了诏獄,無一善終,姑娘這麼問,是暗示她沒有明天嗎?!
這…
“好了好了,我真的不問了。”阮阮把人扶起來,安慰道:“我好好吃飯,你差事幹地很好,别害怕,也别再磕頭了。”
阮阮在蘭香的眼淚珠子裡用完了晚膳,心裡十分有罪惡感。
眼見殿下是要把她軟禁在這裡了,日後也就剩吃這個慰藉,若都是這麼個眼淚拌飯的光景…
阮阮看向麻利收拾的侍女,剛想開口商量,“那個…”
蘭香跟耳聾眼瞎般趕緊福了一福,提起食盒、腳步飛快、頭也不回地溜了。
阮阮伸出去的手都還沒放下,大門“吱呀”一聲就關上了。
伸在半空中的手有些尴尬,她默默收回來摸了摸鼻子,附身摟起珍珠,道:“往後就咱倆過了,雖然是軟禁,但吃喝不愁,咱們也算是混上皇糧了。”
她撓了撓珍珠的下巴,往書案走去。
反正都軟禁了,她現下、立刻就要把那些遭瘟的字帖給扔了,殿下厭棄她,自然不會再對她有要求。
這大概就是古人說的禍之福之所依。
她将書案上所有的字帖都收了起來,一股腦地丢進後頭的書櫃裡,量多又雜亂,一支書卷滑落,“啪”地一聲,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滾動着,順勢展開。
是殿下的字帖。
說她字醜不堪入目,又說她的字有哥哥的神韻,他着人送過很多他的字帖過來,大多是他現寫的,都是一些規勸她用心勤奮,少招貓逗狗的長篇大論,從前她看一眼就恨不得去睡覺,還偷偷不小心燒過幾副。
現下看到那一筆熟悉的字,眼眶熱熱的,盈盈一層水霧漫上眼睛,剔透中帶着光。
她在旁邊坐下,雙手抱着膝蓋,一側的臉貼在膝蓋上,落寞地看着那副字。
殿下在恨她。
這麼多年的欺騙不是一句非我本願可以抵消。
若殿下相信她昨日那些信誓旦旦的真情流露,那要如何接受一直以來的欺騙?
而若他選擇不相信,又要如何接受所愛之人并不愛自己的事實?
她親手将兩人的關系推入了一個死胡同,無論怎麼選,他都不會甘願,因為殿下有殿下的驕傲。
于是隻好把她關起來,關到某一天,心中的恨意壓過不舍直接将她殺了,亦或是不舍壓過恨意,最後饒她一命。
“哎,”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随後立刻反應過來,“珍珠,我竟然都開始歎氣了?!”
“皇宮、權力真是個可怕又吃人的地方。”
那卷字帖最後也沒有收到櫃子裡,一直放在書案上。
一月之後,在成煦的書案上,放着一封錦衣衛的密函,上頭詳細地書寫了她的過往。
之前調查江懷璟時,他看到過上邊帶了一句,與山水庵中的小道姑關系親厚,當時不以為意,沒想到真相竟然是這樣。
林拱、林沐瑤。
他的腦中浮現這兩人的名字,咬牙切齒之下恨不得去撬了兩人的棺材闆。
“殿下,江大人到了。”呂常打着拂塵進來。
見殿下臉色陰沉難看,他略等了等,便出去将人召了進來。
江懷璟自那日殿前搏殺之後,陛下非但判他無罪,更是加官晉爵,賞賜無數。在府中修養許久,傷也大多痊愈。
現下他穿着朱紅官服,頭戴烏紗,筆挺地跪在東暖閣的書房内。
天氣已經入冬,書房裡燒着銀炭,溫暖如春。
右側斜對着書案開了一扇窗透氣,紅牆前橫斜出來一叢黃梅,錯落有緻、秀雅俊逸。
成煦望着那黃梅,道:“梅花孤潔,是花中君子,江大人可願再做一回君子。”
“請殿下明示。”
“她犯了欺君之罪,罪責當斬,你願不願意替她給這顆人頭。”
江懷璟沉默片刻,雙手觸地,安靜地伏下身去磕了一個頭,後直起身闆道。
“阮阮是家中小妹,小妹之過兄長理應替之,謝殿下成全。”
成煦靠坐在圈椅裡,冷冷地看着他,“《山水記》裡,寫了一對情深義重的兄妹,可你們并非兄妹,怎麼也如此情深義重。”
江懷璟的确是個君子,一個不願意說謊的君子,于是他選擇了沉默。
而成煦在這沉默中看清了他從未對外人道過的隐秘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