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盧蕤改了主意,簽字畫押,曲江案落下帷幕。弱勢的文人士子,在朝廷權貴的傾軋下,失去了尊嚴、地位,還有如蜻蜓點水般悸動的愛戀。
史書自然不會提這些細枝末節,勝者依舊呼風喚雨,敗者兀自神傷,失去所有。命運的洪流在到達高.潮之後迅猛地調了個頭,往一望無際的黑暗裡傾瀉而去。
信任與愛就是刀光劍影裡最脆弱的存在,輕易交予後便會迎來血淋淋的後果。你需要依靠麼?一個人可以的,往後餘生一個人走下去也可以。
……
炙熱自手掌中傳來,盧蕤睜開酸腫的眼眶,原來有人握住了他的手,然後貼到了臉頰上,那人……
是許楓橋。
“你終于醒了。”許楓橋哭得太狠,猛吸鼻涕,一邊拭淚一邊摸着盧蕤的鬓發,“以後不要再離開我了。”
“哭這麼厲害……我還沒死呢。”盧蕤渾身乏力,額頭燙得誇張,也不知道是做了什麼,又感染了風寒。
“呸呸呸,不許說死。”許楓橋自姚霁青手裡接過藥,騰出一條胳膊,扶盧蕤起身,讓對方靠着自己半邊肩膀,在外人看來就是互相依偎的動作。
“你先出去吧。”
姚霁青得了這話,麻溜出門了,剛才許楓橋一路風馳電掣,自叱羅碧那裡得了消息就趕來了賀若檀石的地分。
那時候盧蕤就已經開始發燒,姚霁青覺得不對,問一旁侍奉的阿桑,阿桑說盧蕤喝了牛乳,好像還嘴饞,喝了不少來着。
“吃了藥還喝牛乳!”姚霁青暴跳如雷,前線多年的經驗,牛乳和藥效會對沖,所以軍營裡傷員都不會碰這玩意兒,不過牛乳在大周軍營也是稀罕玩意兒。
好在風寒藥熬得及時,盧蕤一醒就能喝。不過奇怪的是,他們趕來的時候,盧蕤眼睛上竟然蒙着條黑布,可把許楓橋吓了一跳。
姚霁青、厲白楊、蕭飒面面相觑,賀若檀石雙臂抱胸,此情此景竟不知說什麼好。
夜色沉沉,星河粲然,圓月如盤,姚霁青打着馬虎眼,“呃,他倆聊會兒天,小狼主,你要不回自己氈帳歇息?”
賀若檀石嘴角一抽,“那他媽就是我的氈帳。”
四人繼續沉默。
“你怎麼把盧先生擄到你自個兒的氈帳去了?你是已經知道他倆的關系?”厲白楊高聲問。
“啊,是吧。”賀若檀石道。
厲白楊霎那間腦海空白,姚霁青和蕭飒拉着他躍躍欲試的雙拳,“白楊,算了算了……”
“他媽的!”厲白楊罵道,“我本來以為許帥和盧先生能私奔的,這老賊竟然把倆人都弄回來了?!他媽的,我上哪兒說理去!”
蕭飒、姚霁青、賀若檀石:……
“哈,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賀若檀石一頭霧水,“不是,他倆?”轉而問姚霁青這麼一個明事理的。
“我不認識他。”姚霁青迅速和厲白楊撇清關系。
蕭飒連連求饒,恨不得當場遁形。
“這裡好歹是我的地分,我好歹也是賀若部的小狼主,你們能不能放尊重些……”賀若檀石也是無語了,大半夜整這麼一出,他讓出自己的氈帳給盧蕤睡,還給盧蕤吃好的。就算那一劈有些過分,那現在人不是沒事兒嘛!
在自己家被上門而來的人怒斥,賀若檀石從小到大哪裡受過這種氣!
“尊重?”姚霁青按壓手指,關節喀喀作響,“那抱歉我沒有,我也沒有要求你尊重我們。大家各為其主,我這膝蓋也不跪你們的狼主天王。不服是吧?正好,哥幾個都是神武軍出來的,要不打一架試試?”
賀若檀石道:“這裡是我的地盤。”
“也可以不是。”姚霁青讪笑,配上身後厲白楊的怒目,還真有些吓人。
賀若檀石拂袖而去,姚霁青忽然像是被抽去全身上下的力氣一般,蹲坐在地,蕭飒趕忙上前扶住。
“我真該死啊……那年許帥深入險境,我就不該……”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那番話喚起了身為神武軍舊人的熱血,記憶裡的瘡疤赫然出現在面前,弟弟神采飛揚地跟着許楓橋上戰場,而後死在漠北,留屍骨一具。
“你想起你弟弟了?”厲白楊問。
“嗯。”姚霁青緩緩站起,“我想開了,這裡是他奮鬥過的戰場,要是再來一戰……”
“我不會退縮。”姚霁青眼神堅定,仇恨被抛諸腦後,軍人的身份是他的榮耀也是枷鎖。
厲白楊搭着他的肩膀,“好樣的。我本想說歡迎回來,但想了想,你一直都在。”
蕭飒也難得高興起來,“白哥,青哥,咱們一定能回去,而且是正大光明、堂堂正正回去!”
氈帳内,盧蕤艱難喝完藥,許楓橋将藥碗放到一旁,冷不防問:“遂安……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