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楓橋摟得他越發緊,“我見過,有的人遭遇巨變會自動回避,久而久之就忘記了。但你的失憶,倒不像是這種回避,因為這些回避是抽離自身,并不會做到完全忘記。簡言之,像是人為抹去。”
“有人想讓我失憶?”
“嗯,可能你失憶能逃過一劫,所以有人這麼做了。睡吧,有我在,以後我一直在你身邊。”許楓橋十指沒入盧蕤的頭發,“今天你這麼累,我可真是不忍心。”
盧蕤抿了抿嘴,唇瓣擦過許楓橋鎖骨下的痣,觸感轉瞬即逝,像有一股電流自鎖骨傳遍全身。
月色入戶,二人齊齊側躺着,面對面。
“你不會做噩夢嗎?”
“不會。”
“那你還挺堅強的。”
“我見過的死人比活人多多了,死人其實沒活人可怕,也沒什麼厲鬼。一般打完仗我們都會僧人道士一通亂請,超度的超度,做法事的做法事,神武軍甚至人手一本往生咒。”
盧蕤忍俊不禁,“莫大帥倒是虔誠。”
許楓橋不以為然,“我反正心裡沒啥感覺,就算有厲鬼來找我我也會說,别找我,找你們主子去,要不是你們主子犯賤來大周搶,我何至于殺你?诶,沒想到真管用。”
“你吵架是不是沒輸過……”盧蕤忽然問。
“被你猜中了。神武軍有吵不過的都會請我去,武淮沙嘴笨,被人占便宜,我隻要上去,三兩句就能給對方幹趴下。”
原本很緊張且焦慮的盧蕤,不知為何,在這麼一通勸說下,反倒是靜心凝神。
他總會沒來由情緒低落,以前一個人,現在好歹有個肩膀可以依靠。許楓橋的胸膛永遠都熾熱,再多凄風苦雨到面前都能迎刃而解。
是誰給了阿橋力量呢?盧蕤枕着許楓橋胳膊,周圍太安靜了,忍不住泛起淚花。
“阿橋,你說以後史書會怎麼記我?”
“史書會說,你是天地間最純粹的好人,純臣。你救了多少人啊,他們總不好意思給你扣黑鍋吧?”
盧蕤淚花凝在眼睫,“不知道,我曾經是罪臣,所以他們怎麼說,我其實也不太懂。撰寫史書的,能有幾個是左丘明和孔子?是是非非,對錯善惡,說到底又有什麼關系呢?”
“我要我的阿蕤彪炳史冊,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功勞。”
許楓橋吻了盧蕤的額頭,他感覺很怪,盧蕤心思總郁結,這樣下去,對身體不好。許元晖的勸告猶在耳畔,他想來想去,明兒一定要讓盧蕤高興起來,無論是騎馬遊覽山河,還是别的什麼,必須寬心。
“是麼……那謝謝了,可我……有些累了……”
“睡吧,我一直在呢。”
盧蕤睡得很快,不到一會兒,呼吸聲就均勻起伏,他睡相極為雅正,枕麻了許楓橋的胳膊,許楓橋也不忍挪開。
偷偷湊近,于唇邊又是一吻。
“我的阿蕤,是這明堂上唯一的良心,那些人也配寫你麼……睡吧,你這幾天也夠操勞了。”
意識深海處,混沌迷茫。
盧蕤之前聽道士講過,人的夢,是脫離于塵世的所在,與另一個世界——陰間,互相連着。所以有人會在夢裡遨遊地府,或者去往不存在于陽世的地界,遇見亡故的親人。
習慣了每晚胡思亂想,做各種各樣的夢,這次的噩夢還是頭回。
因為以前的夢裡,夢到的無非是認識的那些人。
這幾次噩夢,裡面的人,他都不認識。
隻有一種可能——原本認識,然後忘了。
“小蘆葦……小蘆葦……來,吃個餅子吧!”
這聲音……是父親!盧蕤的魂體輕飄飄的,被父親穿過,對方手裡拉着的,不正是年幼的自己麼?!
這是哪兒?盧蕤擡頭,城門上赫然寫着“晉陽”二字。
一個嘴角有酒窩的小孩正站在佛寺門口等他們來,“盧叔叔,我阿爺等很久了。啊,蘆葦弟弟也來了?我們一起去玩吧!”
日色西斜,小盧蕤看了看父親,獲得對方首肯後,跟着小白楊跑跑跳跳遠去了。
盧元禮面色凝重,這時忽然有個人拍了拍盧元禮的肩膀,手裡還提着一個糖人。
“你家孩子不喜歡吃甜食,真稀罕。”說罷随手将糖人扔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