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對孩子動手。”
“元禮,你真是誤會我了。”那人雙手舉起,以示無辜,山羊胡子随風飄散,不細看真看不出臉上一閃而過的野心,“走吧,講經說法,尋真也來了,你們不是朋友麼?大家一起也熱鬧……”
那人想勾盧元禮的脖頸,被巧妙躲開,“府君,你知道我無意此事。”
“元禮的才能,何至于一個小小參軍?你可别妄自菲薄。”
晉陽刺史……張又玄?!厲白楊口中的張又玄,收攏流民被逼無奈造反,怎會說出這些話來?盧蕤軀體漂浮着,剛想觸碰父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身軀,就又被穿了過去。
“我哪裡有什麼才能?小蘆葦倒是比我強,能父以子貴,我也安心。不過我隻有一點,你若是敢對小蘆葦做什麼,我定不輕饒,大不了,咱們玉石俱焚。”盧元禮剛踏上佛光寺大門的台階,回過頭半是威脅地對張又玄講道。
“别玉石俱焚嘛。”張又玄打着哈哈,嬉皮笑臉,“我那麼愛才,給你容身之處,幽州那群人忒沒識人之明了,你在我這兒,尚且能往上走。”
張又玄想拉盧元禮的衣襟,又被閃了過去。
二人走到影壁前,張又玄也沒耐心了,一次兩次被拒絕,對于封疆大吏而言面子上多過意不去,“元禮,我耐心有限。”
“我态度不變。”
“為什麼?因為這麼做,會傷害到蕭恪和你娘子?放心,我也需要蕭恪,怎麼可能會讓這樣一個人才乖乖受死?郁累堂早已建成,現在蕭恪掌握其中樞紐,你要是想,就一起……”
“我不想。府君放過我吧,我隻想娘子小兒熱炕頭,别的什麼也不管。”盧元禮朝前走,張又玄再次攔住了他。
“别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志向。元禮,你從一開始就想着做輔政能臣,但這朝廷不想啊,他們一看到你兩代以内有個造反的盧谧山,而你又不是正統一支,就都把你的策論否決了。前不着村後不着店,你隻能依靠我。”
張又玄的引誘不斷逼近,“那不如翻了這個朝廷。你看,他們李家在幹嘛?在内鬥,晉陽以北的流民,我一次又一次求助,他們管都不管,這種朝廷,你肯效忠?”
接近氣聲的耳語如同鬼魅低吟,下一刻道澄法師走到二人跟前,雙手合十。張又玄旋即也回以禮數,颔首微笑,那笑容裡無一絲脅迫與權欲,隻剩下了仁慈悲憫。
盧元禮驚歎于張又玄的演技。
“馬上宣講了,請施主入内。”道澄法師囑咐完畢,遠處鐘樓上傳來陣陣鐘聲,飛鳥啁啾,樹林陰翳,禅意悠悠。
盧元禮心事重重,朝講經堂走去。張又玄看着他的背影,說不清楚是歆羨還是賞識,“你為什麼不肯呢?大周朝廷辜負你那麼多,你要是跟着我,我能給你更多啊。是因為孩子?”
張又玄的眼神令人毛骨悚然,透過重重光陰,鎖定到盧蕤身上。
“不想當叛賊,就因為那孩子聰明,從小想做官?”
盧谧山曾經推翻了前朝,輔佐濟北王成亂世枭雄。代價也很殘酷,盧氏子弟受此影響,正房就算了,偏房總少不得閑言碎語。
現在想來,盧元禮仕途坎坷,或由此故。
小白楊這時候正在藏經樓,帶着小蘆葦,俯瞰整座佛光寺。
“小蘆葦,你不覺得很奇怪嘛。我父親說,五台山,位處邊界,往北呢,是雁門關。雁門關每年都死很多人,但佛光寺裡,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佛國永遠安靜清幽,世人争權奪位,互相厮殺,簡直荒謬。”
鐵馬琅琅,清音随着風,吹遍整座佛寺。僧堂、連廊、天王殿高低錯落,固若金湯,堅不可摧,将世人的貪欲和妄念,都阻絕在了朱牆之外。
“世間沒有淨土,自欺欺人。”小蘆葦的夙慧是出了名的,小白楊自小就聽李尋真念叨,此時此刻除了想豎大拇指,别的誇贊之辭也想不出來。
“蘆葦弟弟,你真厲害,看了不少書吧?以後你肯定做大官!到時候,你垂拱明堂,我呢,就鎮守一方,咱們努努力,讓各自的爺娘都頤養天年!”
小蘆葦彼時點了點頭,他還不知道接下來等待自己的是什麼。
“我們玩捉迷藏吧!”小白楊突發奇想,“我閉着眼,數一百個數,你趕緊找地方藏起來,看我能不能找到你!他們都說我是狗鼻子,我肯定能找到你的,肯定能!”
小蘆葦看對方轉過身去,煞有介事雙手捂臉,自己也順着藏經樓的欄杆往下,快步小跑下了樓。他穿過後院,踩着碧綠芳草,海棠樹影婆娑,在他身上留下幾片花瓣。
經房裡無人,他推門而入,凝伫于佛像前。
這尊和他差不多大小的佛像掉了不少漆,已經被棄置不用,小蘆葦用指關節叩了叩,一看是空心的,就更高興了。
小蘆葦從後面找到一個大洞,自洞中鑽了進去,前面剛好有一個小孔。
他坐在受人供奉的佛像裡,不知道是否亵渎神明,但在一個十歲不到的小孩子心裡,做這些根本算不得什麼,反而這個視角還能看見外面的情狀。
小蘆葦怕朋友找到,又怕真的找不到,就把自己的香袋扔了出去。
他閉上眼,等小白楊來找他。等了好久好久,天黑了,外面的燈點起來了,小白楊還沒來。
小蘆葦沉沉入睡,忽然被一陣叫喊聲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