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北大營的糧食和人手還夠麼?”這聲音比較柔和,像是個儒雅書生,“我們在城外招攬了不少流民,他們聽說打仗免收稅還有飯吃就過來了。”
“啊,這得問我們大帥。”小兵回複。
“你們大帥是誰?”
“姓許。”
“許楓橋?”書生難以置信。
“對,你認得?”
“我何止是認得……阿楚,過來吧,熟人。”
“小樓,這麼快就談妥了?”第三個聲音比較渾厚低沉,豪邁粗砺,裡面又含着小心翼翼的溫柔,倒是很反常。
慕容策支起身子,穿好新衣,原本的衣服被血澆透,不能再穿了。
“許楓橋現如今真是一朝龍在天,又變成‘大帥’了。”程玉樓笑得不情不願,“我跟那些流民畫了個大餅,告訴他們代北大營收人,有糧食有兵器,還免收稅,本以為要是撞到個硬茬,沒法處置,流民肯定鬧事,現在看來不會了。”
霍平楚笑着攬過程玉樓的肩膀,“楓橋這種人最講義氣。”
程玉樓擡了擡眉,“講義氣不見得是好事。恒州刺史韋慶珩,毀家纾難,全家三百餘口都上了戰場,目前就在抵擋燕王的前線,可是沒人去救他。我們也騰挪不出力氣幫别人,隻能先解了迫在眉睫的憂患。”
“等我們打退漠北人,就能去支援韋刺史了。”
程玉樓皺了皺眉,“阿楚,你是不是不明白我,我不想讓你成為第二個韋慶珩,孤軍無援,隻能被按兵不動的小人氣死。”
“好啦小樓,有你在,我怕什麼?”
“你一直都是這樣。罷了,你想上戰場,我陪你便是。”程玉樓勉強笑了笑,微翹的眼角裡滿是擔憂。
“請問二位……”慕容策的手肘被阿勒蔔擡着,雙目強行聚焦,“是來幫我們的?”
程玉樓心想其實你也可以這麼說,如果不在乎免收的那三年稅和答應好流民的糧食、軍備。
霍平楚身披貂裘,風塵仆仆,兩側鬓發散亂,頭頂高高紮着個馬尾,抱拳道,“在下幽州霍平楚,入京途中路過晉地,聽聞代州有漠北人騷擾,故而來此。我們已經聚攏了一萬流民,分了軍營和編列,他們有點餓了,不如……你們分點兒糧食,反正糧倉裡的糧食也都是從他們手裡收過去的。”
慕容策和阿勒蔔面面相觑,“我私自開糧倉,是不是不太好。”
“也許吧。”阿勒蔔咧着個嘴,滿是尴尬。
“我剛剛想說什麼來着……”慕容策握拳捶着腦袋回想,“哦!咱們現在得派重兵把守糧倉,謹防漠北攻來。”
“正好,我這一萬人可以去。”霍平楚笑了笑。
“那恐怕不行。”慕容策擺擺手,“我不能做這個決定。”
程玉樓拽了拽霍平楚的衣袖,略斂眉,又搖頭,“恐有監守自盜之嫌。”
說罷,程玉樓站至霍平楚跟前,“這位将軍,咱們做個交易。你隻要給我一萬人一天的口糧,我就能幫你解決燃眉之急,怎麼樣?”
“你要怎麼解決?”
“營中沒有定襄王和許楓橋,我猜他們兩個,要麼是在前線觀戰,要麼就是上了戰場,但軍營裡整肅無聲,多半是後勤,很明顯二人應該都不在關城附近,而是帶着精銳出擊去了。你身為漠北内附的首領,此時此刻因傷下前線,肯定心急如焚吧。”
程玉樓說得不假,慕容策垂眸,“你說得對。”
“漠北兵力居多,若許楓橋中埋伏,很有可能十不遺一,這對代州是一大損失,你想救援,苦于無力,隻能下命保糧倉穩住後方。現在,阿楚能代你上戰場,你願不願意和我做個交易?”
“交易?”
程玉樓懶得曉喻大義,于他而言,世間人多數逐利,以利相聚以利而散,倒也不失體面。
“我借你一天的糧食,一個月之内,我在糧道上的人手,會如數奉還。”程玉樓知慕容策不會輕易相信,就自懷中掏出一本簿冊,“這是近一個月的出入賬,你看看,想不想跟我做交易。”
慕容策半信半疑接過,若是為了騙人,臨時也做不出這冊子,程玉樓不像是在騙。
草草翻了幾頁,慕容策反問,“你的家底,跟我做交易倒不至于。
程玉樓皺眉。
“合作吧。”慕容策破有誠意,把簿冊還了回去,“我信你,不會騙人。不過你們剛剛說熟人?你是?我好像沒聽過楓橋提起你。”
“程玉樓。”程玉樓不耐煩地答了自己的名字,“他嘴裡沒我好話,我也是。”
霍平楚得了首肯,就和程玉樓一起,收攏一萬兵士去了。
他們還沒走多遠,慕容策就捂着肚子走上前,阿勒蔔吓得靈魂出竅,亦步亦趨跟了上來。
“壯士……糧倉交給我來守,你能不能幫我上戰場援助楓橋?”慕容策心想真是受傷的鳳凰不如雞啊,跑兩步就喘得要死,“還有就是,楓橋其實沒說過你的壞話。”
“哦,那他說我什麼?”程玉樓狐狸眼滿含殺意,隻不過這殺意透過眼前的慕容策,像是對着虛空一個并不存在的人,連帶着眉心那點朱砂痣也殺機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