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妙蘇擡眸正與酆栎視線相對。那雙慣常淩厲的鳳眸此刻竟盈滿驚愕,眼尾微微泛紅,似有隐痛之意在眼底翻湧。
她指尖一顫,素白的帕子被絞出深深褶皺,胸腔裡心如擂鼓般震得生疼。可她還是深吸一口氣,清冷的聲音穩穩落下:“老侯爺戎馬半生,功在社稷,若不得入家廟受香火供奉,隻怕...不妥。”
聞氏本想诓騙秦妙蘇将靈位放在偏殿,到時找個機會引衆人去看,順水推舟就能扣她個大逆不道的帽子,可沒想到她自己如此愚魯,竟然将酆志的牌位擺在了正殿的靈堂,與酆家的列祖列尊同享香火祭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弧度,聞氏的眼底滿是得意之色,好整以暇站着,一副靜待好戲開場的模樣。
酆栎眸色驟然一沉,眼底翻湧的情緒如潮水般退去,隻餘一片寒潭般的死寂。他周身氣息降至冰點,仿佛連空氣都為之凍結。
他走到酆志的牌位前,指尖重重劃過那個墨迹覆蓋的名字,冷笑道:“這癰疽般的污點,也配入我酆氏祠堂?”握緊拳頭猛地砸下,震得案上燭火劇烈搖晃:“當年他棄族棄家時,就該料到有今日,活着是家族的恥辱,死了,連塊靈牌都不該有!”
秦妙蘇喉間發澀,不自覺地絞緊了帕子,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她擡眸迎上酆栎冰冷的目光,聲音輕顫卻堅定:“侯爺...世事無常,或許真相并非如您所想。若他當真...回不來了呢?”
她頓了頓,強壓下心頭悸動,繼續道:“老侯爺當年抵禦外敵,護佑一方黎民,至今百姓仍感念其恩德。您總道他抛妻棄子,可如今坊間議論紛紛,甚至說您...不孝,不若就此放下,全當老侯爺已然故去。這般于您,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話音剛落,酆栎怒氣磅礴的聲音如雷砸下,轟鳴震耳:“你知曉什麼?當年舊事你親眼所見?還是親身所曆?”
他眸中怒火灼灼,步步逼近,每個字都似淬了寒冰:“誰許你代我寬恕?誰準你移了牌位進來?”最後一句幾乎是咬着牙擠出來的:"你在我眼裡不過就是個通房,未免太拿自己當回事了!"
“通房”二字好似萬千鋼針紮在秦妙蘇心上,她瞬間覺得心髒驟縮,幾乎站立不穩。
酆栎這一聲“通房”擲地有聲,在家廟肅穆的香火中炸開,驚得滿堂俱是一靜。百年來,何曾有過哪家夫婿在祖宗牌位前,這般折辱正頭娘子?
秦妙蘇隻覺得四周空氣驟然凝滞,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如跗骨之蛆黏上來。女眷們絹帕掩唇,眼波流轉間已換了顔色,有年長夫人搖頭歎息的,有年輕媳婦捂嘴竊笑的。
最刺人的是那些管事嬷嬷們的眼神,先前還恭恭敬敬稱她“夫人”,此刻卻都露出了然的神色。原來侯爺心裡,這位連個姨娘都算不上,不過是個通房罷了。
聞氏趁機也出聲踩兩腳:“秦姑娘在相府時便是個庶出的,自幼無人管教,養成了這般不知輕重的性子。自打進府,三番兩次頂撞長輩,連最基本的規矩都不放在眼裡。今日祭祖,妾身本就不願讓她來這般莊重場合,還是侯爺心善,替她說情我才願了的,誰知她竟敢做出這般大逆不道之事,真是我豬油蒙了心。”
說完她又轉向秦妙蘇,聲音陡然淩厲:“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丫頭,來人,重打三十闆子,打完了直接押去祠堂,沒我的準許,就是餓死在裡面也不許放出來!”
話音落後,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上前來捉秦妙蘇,正要将她提溜走時,酆栎道:“慢着,先将她押回去關進祠堂,我要細細審問。”
聞氏本想趁這次機會打秦妙蘇個半死,然後攆出家門,好解她心頭之恨。誰知酆栎阻了她,讓帶秦妙蘇先回去,也不知他是幾個意思?
現在他如此痛恨秦妙蘇,應不會想再護着她,說不定是想先審問,再懲罰。
想到此,聞氏應下來:“還是栎兒想的周全,這等心思歹毒之人,确實該好好審問。”
祭祖忽然蹦出來這樣的鬧心事,自然是無法再進行下去,族長隻好潦草收場,放威遠侯一家回去“清理門戶”。
散場後,秦妙蘇看到酆栎立即出了祠堂,連一刻也不想和她多待的樣子。
聞氏對她恨恨道:“你真是膽大包天,看回去後怎麼收拾你!”
秦妙蘇偏過頭懶得搭理,此人假模假式,不值得給眼神,她直接掠過她身邊,獨自往轎子的方向走。
香巧見衆人都走了,還不見自己的主子,好不容易等到她了忙迎過來:“夫人,是出什麼事了嗎?怎麼出來得這樣慢?我看到侯爺他很不高興,那臉色,像是要把人吞了。是不是祭祀出事了啊?”
秦妙蘇将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每說一句,香巧的臉色便白上一分,待到最後,她已是面如金紙,連唇上的血色都褪盡了。
“夫人,您這麼做擔子也忒大了,回到府中,他們還不得活剝了你?”
“我自知此番行事莽撞,膽大妄為,可俗言道,不破不立,若不這樣,侯爺就無法解開這個心結。你想,一個日日被怨恨齧噬着心肝的人,縱有錦衣玉食,又豈會快樂?”
香巧輕歎口氣:“夫人的心意,但願侯爺他能知曉吧。”
到了侯府,轎簾剛掀,秦妙蘇便見聞氏院裡的兩個粗使婆子如鐵塔般杵在侯府朱門前。
那二人見她下轎,四隻粗粝手掌不由分說便鉗了上來,活像捉拿逃奴般将她往祠堂方向拖拽,弄得她生疼。
秦妙蘇被推搡着跌入祠堂,身後厚重的兩扇朱漆大門轟然閉合,發出沉悶的巨響。天光驟然斷絕,唯餘幾簇燭火在供桌上幽幽跳動。酆栎的身影立在祖宗牌位前,玄色錦袍被燭光鍍上一層血色,挺拔的輪廓在香煙缭繞中顯得格外森冷。
聞氏一張刻薄的面相在昏黑的祠堂裡顯得尤為可怖,她厲聲道:“秦妙蘇,你知罪麼?”
“我有何罪?”
“你擅自将别人的牌位挪進酆家祖先的祠堂,這般僭越妄為,目無家法規矩,眼裡更沒有你的夫君,還說自己沒有罪?”
“那不是别人,是侯爺的親生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