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玄臨進門時，屋内并不見青栩身影。

不過窗側與牆壁間有個小角落，那裡有一片陰影。慕玄臨輕歎了口氣，向那角落轉過身：“出來吧。”

果真有個人從陰影中現出身來。那人朝慕玄臨走了幾步，忽地單膝跪下了

“尊上。”

可那根本不是青栩。

慕玄臨看見這張面孔，不禁挑了挑眉。他早就知道躲在這裡的不是阿栩，但也沒想到會是這個人。

他雙唇輕啟，淡淡喊出了那人的名字。

“顧沖。”

那人低着頭應了他，言語間盡是懇切：“聽聞尊上在這裡，屬下便立刻趕來。請恕屬下時隔一載有餘，現在才來見您。”

他說到這裡停了片刻，見慕玄臨沒有接話的意思，便繼續道：“當初是屬下護您不周，星夜谷淪陷之時，屬下......”

“好了，這些事不必再提。”

顧沖要說什麼，慕玄臨其實心知肚明。他遭蕭景暗算那日，顧沖被他委派了任務，根本就不在星夜谷。所以要說顧沖護主不力，委實有些冤枉他了。

顧沖聞言，恭恭敬敬站起身來。他舉手投足間有闆有眼，仍是當年在星夜谷中當差的模樣，半點也沒變。

星夜谷淪陷之事，慕玄臨本就不打算怪他，與他卻也沒什麼話可講。顧沖雖曾是他座下首席護法，可算起來，與他接觸的時間卻并不長，反而更多是被他委派些要緊差事，常常被調離在外。

于是慕玄臨不再多言，開門見山道：“青栩去哪了？”

顧沖聽到這個名字，擡起的眼中有些茫然：“尊上，您是說，小六？可屬下并未——呃，誰！”

他話說到一半，卻陡然察覺到什麼，睜大了雙眼。他眼見尊上就站在自己面前，一股凜冽寒風将尊上的發絲和衣擺都吹動起來，可他那身形卻紋絲未動。那寒風裹挾着一瞬冰冷刀光，竟直接從尊上旁邊繞過，霎那間奔他自己而來。

那刀光太快，他此番來見尊上，手中又未帶兵刃。千鈞一發之際，他隻好抄起身旁一把椅子，匆忙灌了些内息，試圖抵擋破空而來的刀刃。

但以顧沖的經驗又怎會不知，這點脆弱的木頭，在這傾注了魔息的一刀之下，跟空氣沒什麼兩樣。

他被那寒氣逼得幾乎睜不開眼，心想今日不挂些彩是過不去了，卻忽然聽慕玄臨開了口。

“阿栩，沒有危險。”

顧沖睜開眼，見風中那道墨色殘影聞聲便立時停了下來，轉眼間凝成一道清晰人影。

“小六？”

面前的人，不是青栩還能是誰？

“......顧師兄。”

青栩喊出這稱謂，神色卻仍有些意外，像是沒想到會在此處見到他。

顧沖忽見故人，眼中多了些不可置信的喜色。慕玄臨在一旁默默看着，見顧沖将青栩上下打量一番，看着看着，便上前擡起手，似乎想拍拍他的手臂。可沒等慕玄臨出手，青栩自己便不着痕迹退了一步，将人躲開了。

慕玄臨心裡清楚，即便這麼久過去，阿栩也仍在為當初幾個護法沒能将他護住而介懷。當然這其中，也包括阿栩他自己。

顧沖有些尴尬，卻仍是笑了笑：“沒想到師弟這一招冽影刺，竟已練得如此強勁了，師兄都有些招架不住。”

青栩看着這個消失了一年多的面孔，即便曾經再熟悉，也不由得眉頭微蹙。他沉默半晌，才問道：“師兄......為何在此？”

還未等顧沖答他，慕玄臨便聽得身後響起一道女子聲音。

“沖兒，你在這裡做什麼。”

“阿姐。”

沖兒？阿姐？

慕玄臨聞聲回頭。身後走來的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剛剛在樓下與他議過事的顧邶。

顧邶對上慕玄臨視線，朝他點了點頭，随即又将眼神放回了顧沖身上。

顧邶，顧沖......

慕玄臨心下明白過來。

顧沖竟是妖族，甚至還是烏衣？

顧邶并非愚笨之人。她看到面前三人的姿态，很快就明白過來。

“沖兒一直對我說的，在魔界效忠之人，原來便是慕公子？”

顧沖朝她點頭，面色親切了不少：“阿姐，正是。”

顧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慕玄臨。她面色不動，心中不知在想什麼，隻是淡淡一笑：“那真巧，慕公子現在正是我的客人。”

她說到這裡，忽然向身後招了招手。

門外應聲閃出一個侍從來，手中抱着厚厚一摞書卷。那侍從走上前，弓下身，将書卷遞到慕玄臨手上。

“這是我方才說要給你的，記錄文冊。”

慕玄臨臉上挂起點應承的笑意：“謝過了。不過送個書冊而已，怎麼顧首領還要親自來跑一趟。”

顧邶将眼神一轉，看向那站在慕玄臨身旁面色冰冷的人。

“閣下不若問問你這位，心頭寶？”

慕玄臨餘光放在青栩身上，見人聽到“心頭寶”這三個字，渾身立時肉眼可見地繃緊了。他不動聲色擡起手，輕輕按在那人肩膀上。

顧邶說罷，也不再與慕玄臨多言，隻對顧沖道：“沖兒，跟我來，我有話要對你說。”

顧沖一邊是尊上，一邊是阿姐，一時間左右為難。慕玄臨無意刁難他，朝他點點頭，他才在顧邶似笑非笑的神情中，快步跟了過去。

屋内又隻剩下慕玄臨與青栩兩個人。

沒了旁人，慕玄臨嘴角一直克制的笑意漸漸有些壓不住。青栩對他這副樣子看得雲裡霧裡，有些茫然地歪了歪頭。

慕玄臨終于沒忍住，笑出聲來：“哈哈，阿栩真是好擔心你家尊上，對曾經的師兄也下那麼狠的手麼？”

“屬下不許任何人觸及尊上的安危。”

一聲“屬下”，仿佛當頭一潑冷水，将慕玄臨心中好不容易升騰的那點愉悅沖了個一幹二淨。

他斂了笑意，垂下眼，向人手上看去。

“阿栩這刀，是哪裡來的？”

“......屬下見尊上房中有旁人氣息，一時心急，奪了樓中侍衛的刀。”

慕玄臨将那刀從人手中拿過來，粗粗看了一眼。

刀身粗糙，紋理雜亂，材質平平，不過一把随處可見的普通鐵器罷了。

他将刀往旁邊桌上一扔。

“這刀不行。我說過，會給你尋一把刀。刀須得配得上人，再怎樣，也不能比寂刃差。”

這是慕玄臨在無相島上說過的話，此時又被提起，不知勾起了青栩什麼樣的心思。他退後一步，躬身向慕玄臨行了一禮：“謝尊上。”

他一舉一動越是恭敬謹嚴，慕玄臨心裡越是堵得慌。

房中一時寂靜。青栩在慕玄臨複雜的眼神中垂着腦袋，站得筆直。

慕玄臨其實不喜歡青栩低着頭，因為他無時無刻不想看到這個人的臉，總想将他每個微末難察的神情都收入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