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爺子在戲館吃的早茶。
算是津城的老建築了,門口挂的黑漆木牌寫着下午唱的戲。
戲館也賣茶,二樓一溜的雅座包廂,既能瞧戲也能吃茶,戲館的老師傅手藝了得,多年不變的老津城風味,來這兒吃早茶沒有門路都要提前的叫号排座兒。
小米面煮的面茶,澆上一勺芝麻醬,滴上香油灑了炒鹽,端上來小小一碗,喝的時候不用勺子也不用筷子,要一手拿碗,嘴巴攏着貼着碗邊兒喝,轉着圈吸溜。
油糖餅和酥黃的焦圈陪炸糕是當地的經典三樣兒,盛在老瓷盤裡端上來,熱氣沸騰,袅袅滾燙。
屏風隔開的包廂能清晰聽到外頭賓客絡繹,吆喝聲與戲曲交織着。
老爺子有雅興,沈家後輩自然要相繼陪同。
一桌圍坐了八九人,言辭歡笑,有喜人的小輩親自盛了豆腐腦灑了蔥花澆頭上去,小小的一碗,一兩口的分量,叫老爺子嘗個新鮮,妥帖到其樂融融。
實則人人頂了張描笑畫唇的皮囊,内裡大宅子裡的腌臜肮髒事兒都腐爛透了。
沈卻也跟着來一遭,他昨天回去得晚,今晨臨時接到的電話,起的早,眼底淡淡的青色,端坐在一側,隻要了小菜和粥。
八風不動玉樹臨風的長相,斯文矜貴往邊兒一坐,偏巧是不能忽略的長相,連穿着黑灰馬褂上菜的服務生都忍不住頻頻多看兩眼。
“這次小卻可是為松明立了大功一樁,長柏是不是也該着手把人往上提拔提拔了?畢竟有什麼實力就該在什麼位置上。”說話的是沈千禧,沈老爺子親弟弟的兒子,算是沈長柏的表字關系。
沈家高門大戶,宅子裡的關系錯綜複雜,情人小妾男郎蜜夫,什麼樣的風月荒.淫.都有,和氣隻是表面的。
沈千禧不是老爺子的親自兒子,雖然沾親帶故叫沈老爺子一聲二叔,卻落了血緣的虧。
但是沈家交到沈千禧手裡的生意打理得風生水起,自然免不了盯上松明這塊肥肉,最初的太爺爺沈铮一臨過世前将手裡的資産平均分給自己的三個兒子,隻有沈老爺子最争氣,工業革命輪代抓住商機,将松明發展到如今這般炙手可熱。
沈長柏正在給老爺子倒茶,聞言,手頓了一下,面容舒朗開,笑道:“我也是想着的,這次是真的做的太優秀了,沈卻這孩子不愧是從國外回來,這魄力和手段,是沈長瞻都學不來的。”
“昨晚本來想和長瞻商量着,讓長瞻跟着他哥哥多學學,把經理的位置騰出來。但是長瞻手裡還有兩個項目跟進着,負責了開頭兒,就不好這麼草草交出去收尾了,到時候辦砸了還得辛苦沈卻給這臭小子收拾爛攤子,多不好,我就尋思着等這項目走完了,再跟您提這事兒。”沈長柏說。
老爺子放了手裡的茶面碗,從小姑姑沈素媛手裡接了手帕蹭幹淨唇邊那點,慢條斯理開口:“還早,先把手上的項目理完,沈卻的職位我自由安排。”
沈千禧一番挑撥離間沒落得好處,悻悻低頭吃面。
老茶館做的早面隻有一種陽春面,雪白的面條配半澄澈的明黃色湯汁,灑上一把蔥花香菜,再盛上一勺豆花配着吃。
沈家輩分分明,長輩們吃飯,小輩們自然要先撂筷子伺候,端茶遞筷,盛湯配菜,姗姗散場才寥寥吃上幾口。
沈老爺子下樓時被幾個小輩扶着,沈長瞻當即也放了筷子跟着下去,臨走前,桌子上已是一片殘羹冷炙,像是戲文散了場。
唯獨沈卻還端坐在桌邊,要了壺清茶。
疏風朗月給誰看?
沈長瞻冷笑了聲:“你還真以為爺爺會把你當寶貝孫子?他當初隻是親手把你父親教出來罷了,同你一文錢的關系都沒有。”
“這麼千裡迢迢從國外趕回來,不就是想把松明分一杯羹,我告訴你,你趁早打消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沈卻安穩坐着,對比沈長瞻的急火攻心,男人半分不動,白玉般的手掌擡起,閑散的給自己倒一盞清茶,青花翠玉般的瓷,清透碧綠的茶湯,滿室清香。
上好的碧螺春。
幾經山泉水烹煮,才煮得小小一壺濃茶端上來。
沈卻氣定神閑品茶,輕呷一口,才落落擡眸看沈長瞻,仿佛他就是風雲竹畫,就如此這般看着,不喜不怒。
這副樣子看得沈長瞻來氣,像是一拳頭砸在棉花上,冷聲罵了句,“死爹死媽的晦氣玩意兒!”就“蹬蹬蹬”地跑下樓去追沈老爺子了。
權利金錢沒到手之前,人的貪欲之大,即便是在長輩面前扮做跳梁小醜也好,也要好好的粉墨登場,哄的長輩開心,得幾枚抛過來的糖果。
倒是和貓兒狗兒無異了,拿着獎賞趾高氣昂到面前來嘲諷。
檀木桌邊兒的挂着木籠,裡面一對兒雀兒啾啾蹦跶得歡快。
姜末是在這時候被穿着馬褂的服務生帶上來的。
她出來得急,跑了趟公司又跑戲樓,鼻尖滲出層薄汗來,穿着鵝黃色的小狗帽衫,淺藍色牛仔褲配白色及膝長靴,清純又俏皮。
倒像是滾燙的茶湯遇雪,絮絮萦萦,清新到腳人移不開眼睛。
姜末是早晨被接連的兩通電話吵醒的,前腳是林希妤催命一樣的電話,咬牙狠狠地數落她不告訴自己李幸川回國了,叫林希妤昨晚被逮了個正着,給姜末責怪蒙了。
親哥驟然回國,她也屬于不知情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