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吧,阿離的本意也是想讓更多人看到嘛,但是她自己寫的學術性太強,知識密度大,好像沒什麼人願意看,所以才會被有心人利用。”她捏了捏手中的棉花娃娃,“光是将那些公式定理寫得讓你們能夠看懂,就已經耗費了她很多精力了,再說史實,她也特地和你們這的曆史作了比較,甚至還有論述,那些惡意斷章取義的人真不是東西!”
她狠狠地在錘在廊橋的護欄上捶了一拳,随即又歎了口氣,對江知月道:“你之前的話本寫得就很好看,所以想讓你幫忙改一改,挑幾個故事寫寫就可以,一些細節的地方,我也可以跟你講的。”
她隻認識這裡的字,但是寫不全,不然她可能就自己編寫了。
江知月聽得一愣一愣:“雖然我不太懂你在說什麼,不過,或許可以試一試。”
“真的嗎?”徐瑾眉頭舒展,高興地抱住她,“太感謝你了!”
江知月也笑了笑,又看了眼她懷中的棉花娃娃,問道:“第一次見時就想問你的,這隻布偶是莫公子嗎?”
徐瑾點頭,展示給她看:“這是棉花娃娃,秋雁做的。”
“很可愛,手藝真好。”江知月用手指輕輕戳了戳。
笑過一瞬,她又問道:“你不恨他們嗎?”
徐瑾垂眸去看水裡的魚,癟了癟嘴:“恨啊,我恨死了,可是……”恨又有什麼用呢?
恨是世上最累人的事。
江知月聽她語氣,知她不願談這個,也就不再多言。隻是又想起些别的事,躊躇着不知怎麼開口。
良久,她終究還是問了:“你同二哥,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誤會?”徐瑾沒料到她會突然提起江淮之,隻微微擡了擡頭,又了低下去,“我和他之間沒有誤會。”
能産生誤會的事,該問的她都問過了,他卻選擇了沉默,而沉默已經說明了一切。
江知月也低着頭,盯着長袖上的花紋,道:“其實二哥這些年也很是不容易。”
徐瑾不贊一詞,她接着道:“雖然在背後說講長輩有些失禮,但我還是想與你講講。
“自打我記事起,黛夕娘子便不大正常了,黛夕娘子就是二哥的母親,是烏西宛人,生得十分豔麗。聽母親說,她從前是一個極溫柔的人,兩人在府裡過日子,常常相互照顧。後來不知從哪一日開始,黛夕娘子便不大對勁了,總是疑心有人要害她,不願與人親近,漸漸地精神也恍惚了……”
有一回,母親帶着她去給他們送梨膏,才進院子便聽見了黛夕娘子的聲音,那聲音似含着千斤恨意,如地府惡鬼嘶吼。
“去死吧!去死吧!活着有什麼勁兒?!活着隻有受不盡的罪!咱們娘倆一道赴黃泉,路上也算有個伴兒!”
她的母親本是一個沉靜穩重的人,聽見這動靜,也是吓得慌亂起來,提起裙擺便跑進了屋子。
她那時年紀小,膽子也小,站在門口不敢進去,卻将屋裡的情景都收入了眼中。
黛夕娘子撲在地上,惡狠狠地掐着江淮之的脖子,勒得他面色發紫,母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開她,江淮之這才得以喘息。
她母親緊蹙眉心,難得地生了氣,斥道:“你這是做什麼?!他是你的親生骨肉!什麼仇怨讓你下這樣的狠手?!”
黛夕娘子卻是不聽,仍伸着手要去掐他,吼道:“他身體裡留着這樣的血,他注定了沒有安生日子過!還活着做什麼?!他就不該生在這世上!”
“再之後沒過多久,黛夕娘子便去了。”江知月緊拽着袖口,指尖微微泛白。
徐瑾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覺得胸口堵得慌,心裡很不是滋味。
……
一轉眼到了五月,上官伊離的傷已大好,心卻始終空蕩蕩的,她沒有提離開的事,老妪也沒有說。
她剛能下地時,便幫老妪擇擇菜,洗洗碗,後來好得差不多了,她又攬去了劈柴的活。
仿佛隻要不去想,她就可以不必管外邊發生的事。
在這裡,她既不是上官伊離,更不是莫離,她隻是一個沒能考取功名,與祖母相依為命的窮酸秀才,是這萬千世界的一粒微塵。
可她不是秀才,老妪也并非她的祖母,她終歸不屬于這裡。
一日,上官伊離在院中劈柴,老妪牽了一匹黑馬進來,黑馬頸側挂着青雲劍,還有一個粗麻織成的包袱。老妪立在馬側,朝她笑道:“你既已無大礙,也該走了。”
她怔怔地看了許久,方才放下了斧頭,擡步走過去,朝老妪深深鞠了一躬,行了拜謝禮,随後不太熟練地踩着馬镫,翻身上馬,又回頭看了眼老妪。
老妪仍站在原處,擺了擺手,笑看她:“去吧,歸家去。”
她坐在馬背上,任馬行走。
現實就是現實,無論如何逃避,它都永遠在那兒,一旦她踏出這個村子,虛構的幻境就會在頃刻間坍塌。
山路,鄉間,小道,荒野,又是山路,不知過了多久,不知摔了多少次,抵達蒼州時,她的臉上、身上都是污泥,比城門前排隊入城的難民還像難民。
多地戰亂,家園被毀,無處可去的百姓們隻好選擇遷徙,來到此時相對安全的錦城。難民過多,進城時需要在城門口登記篩查,所以隊伍行進十分緩慢。
“這,這,這不是那個莫公子嗎?”
“是嘞是嘞,俺在通緝令上見過。”
“嘿,還真是!”
不知是誰率先發現了她,指着她就喊出了聲,引來一衆目光。
“不是說他死了嗎?這不是還活着?”
“呸,害人精!怎麼還有臉活?!”
“我的兒才十七,年紀輕輕就死在了戰場上,你憑什麼還活着!”
有人氣憤不已,要拿籃中的菜果砸她,卻被一旁的人制止,換作了泥巴和石子。兵荒馬亂,糧食十分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