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後,江淮之才在她耳邊呢喃道:“可不可以……不要走?”
徐瑾無語片刻,她想走也走不了啊。
見她不作聲,江淮之的懷抱緊了緊,像是怕她散了似的。
徐瑾覺得有些喘不過氣,想要推開他,他卻又抱緊了些,乞求道:“不要離開我……好嗎……請你留下……”
徐瑾這才發現他的狀态似乎有些不正常,加之挨得太緊,即使在夜裡也能看見他直直的發,想來是心情不好,她還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氣和鐵鏽味,于是摸了摸他的身上,果然在背後摸到了傷口。
她勸道:“你勒疼我了,你先放開,我去給你找傷藥。”
或許是聽見了她說疼,江淮之松開了手。
徐瑾掀開薄被,下了床,點起燈,開始翻箱倒櫃找藥箱。
“明明記得放在這兒了啊,奇了怪,怎麼找不着……”
江淮之坐在原處沒動,用掌心拍了拍隐隐作痛的太陽穴,神思清明了些,提醒道:“秋雁在耳室……”
“放過她吧,”徐瑾打斷他,“她已經睡着了。”
江淮之識趣地閉了嘴。
終于,徐瑾在梳妝台第三層的最裡面找到了藥箱,她打開藥箱,拿到江淮之身前,沒好氣地問道:“用哪個?”
真是的,大晚上折騰人。
江淮之撿起一個藥瓶,讪讪道:“這個。”
“脫衣服。”徐瑾接過藥瓶,指示道。
第二次給他上藥,這感受同上回還真是天差地别。
江淮之忍受着她粗魯的上藥手法,卻不敢置喙一句,斟酌再斟酌,又問道:“你……會離開嗎?”
徐瑾頓了頓,默然了好一會兒,才回道:“你把那個寶匣裡的東西給我,我就不走。”
“騙你的,拿到了寶匣,我就徹徹底底離開這裡了。”她在心裡說。
江淮之側了側首,疑道:“你要它做什麼?”
徐瑾道:“那你又要它幹嘛?”
江淮之緩緩低下了頭。良久,他才唉聲道:“不是我想要的。”
火光灼灼,在他臉上映出陰暗交錯的陰影,描摹着哀傷的輪廓。
無論是戰亂還是天下,都不是他想要的。
……
近日百姓們都在熱議一件大事:天楚國十一年前失蹤的那位公主殿下回來了!
據說公主殿下在逃亡途中傷了腦子,忘了自己是誰,太子殿下在天楚一處邊陲小鎮發現她後,請了神醫醫治,現下已經記起了所有事。
公主殿下回鳳都那日,天楚的皇帝和皇後親自在城門口相迎,鳳都城萬人空巷,滿城百姓都聚在了大道上,歡慶公主殿下的歸來。
公主殿下乘坐白玉轎辇,與皇帝皇後一道繞城一周,拜過祖廟後,在衆人的簇擁之下風風光光地回了宮。
上官伊離換上了一襲象牙白的織金雲煙衫,層層疊疊,華貴又不失雅緻,她端坐在轎攆之上,透過薄紗望着街道上歡呼雀躍的人群。
可盡管這些人都是在歡迎她,她卻覺得自己好似在千裡之外。
莫離傳道救世,禅精竭慮,卻遭衆人喊打喊殺,而上官伊離什麼都不必做,隻需存在,便有萬人敬仰。
她看不透這其中奧義,也想不明白。
舉國上下都送來了賀帖,雲啟也略有表示,幾日後,皇甫絕淩差人送回了她的玉墜。
上官伊離摩挲着玉墜上的鳳紋,注視了許久,終是戴上了脖頸。
時隔十一年,它和她都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對外雖說她是失憶,但在她回京前,上官伊澤已在書信中向父皇母後言明了她的遭遇,這二位得知了真相,又見她如今的模樣,更是心疼不已,什麼好的都要往她宮裡送,好似要将這十一年缺失的愛全數補回來。
一日,用午膳之時,皇帝突然道:“‘萬裡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艱難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濁酒杯。’好詩是好詩,但這位叫杜甫的詩人為何會寫出如此悲苦的意境啊?”
聞此言,上官伊離雙眼微睜,怔住了。
她沒想過,自通緝令後,竟還會有人與她談論書中的内容,雖然這是她的父親。
也或許,正是因為他是她的父親吧。
皇後見她神情,睨了皇帝一眼,忙笑道:“離兒放心,你哥哥交代過了,你先前的身份,我們不會同他人講的,你父皇就是想多了解了解你……”
“無事。”上官伊離搖搖頭,放下了筷子,解釋道,“杜甫見證了唐朝由盛轉衰的過程,此詩便是作于安史之亂之後,他在白帝城外登高而望,隻見萬裡河山滿目瘡痍,又回想起自己一生壯志未酬,漂泊半生,窮困潦倒,疾病纏身,有感而發。”
皇帝滿意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皇後見她願意回答,也問道:“說來,母後也有不解之處,那個什麼引力什麼定律的,是何意啊?”
上官伊離道:“萬有引力,但我不知這裡是否也遵循那些定律,寫出來隻是想給有志之士提供一些參考。”
她知道他們是在變着法子哄自己多說幾句話,所以也樂意奉陪。她并不想讓他們過于擔心,隻是如今,她心中愁緒難解,一時實在沒法放下心結。
有些東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用完膳後,皇後又道:“你既已回宮,那幾位長輩還是要去見見的,正巧你皇姑奶奶說想見你,你現下若是得閑,便去一趟長公主府?”
上官伊離點頭答應。
華陽長公主上了年紀,喜愛收集古籍字畫,侍弄花草,即使是初夏,長公主府也是綠草如茵,鮮花滿地。
上官伊離到時,庭院内有兩位女子相對而立,其中一人富态雍容,一雙丹鳳眼微微上挑,眼尾細紋藏着歲月的痕迹,笑容親切又不失威嚴,另一人背對着她,束着極簡的發冠,身姿挺拔,讓人不禁想起傲霜鬥雪的青松。
她走上前去,見禮道:“阿離拜見皇姑奶奶,拜見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