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想着，他順着味道轉過街角，看到四五個叫花子一樣的人圍在一口鍋前，那身上髒得能搓出一層泥，傀不想湊近，遠遠喊道：“喂，城主府怎麼走？”

這些人恍若未聞，連個眼神都懶得分給他。

傀皺了皺眉，指揮着一隻大些的蛛蠱爬過去，用螯肢敲了敲其中一個大兄弟的肩膀，那人轉過頭，見到半人高的蜘蛛終于有了反應，吓得跌坐在地，這下露出了原本被擋住的鍋。

傀的視力很好，他看到沸騰的湯水裡炖煮的東西時，一下子僵住了。

是兩隻人腿，關節處被鈍器潦草地斬斷，但确實是人類的大腿。

他緩了好一會兒，都忘了自己原本要問的話，怔怔道：“你們在吃什麼？”

此話一出，那幾個乞丐樣邋遢的人立刻警惕地望過來，好似生怕他搶了鍋中之物，他們本就瘦弱的身體擋在大鍋前，構成一副俊秀公子欲要搶乞丐食物的怪異圖景。

傀後退幾步，胃部有些不适。

通過脫胎蠱化為人身實際也隻是披了層人皮，靈族吸取人類情緒、天地精華，并不依賴人類的食物為生，是以他以前就算陪墨兮用飯，也是做戲成分居多，對飯食本身并無喜惡。

“傀，乃是披着人皮的鬼，聽說靈族可通過同族相噬提升能力，也不知真假，可惜你的族類太過稀少，甲級傀儡靈又都是族中至寶，倒沒機會叫你試驗了。”墨兮歎惋的話語似在耳畔回響，傀的胃裡又是一陣翻江倒海，嘴裡發酸。

“城主府在哪兒？”好在儡這時候沒有掉鍊子，問出了他們打斷這些人用餐的最初問題。

其中一人看了他們一會兒，确定不是來搶食的，指了個方向，啞着嗓子道：“順着這條路直走，最大的宅子就是。”

“多謝。”這時候的儡好像恢複了一些往昔翩翩公子的風采，他拉着失神的傀，快步離去。

直到那鍋肉湯消失在視線中，傀也沒緩過神，他喃喃，“他們在吃人，他們在吃人，可是，他們不是人類嗎？”

在他的認知中，人類是沒有同族相噬的習性的。

“因為太餓了。”儡低頭看了他一眼，将手放在耳朵邊，“你聽。”

傀直接開神識掃蕩這條街，聲音一下子自四面八方彙聚。

磨刀聲、哭泣聲、慘叫聲。

“我們兩家孩子換着吃吧，孩子還能再生，大人沒了以後誰來支撐起這個家。”

“妾身願自賣為菜人，隻求能換來些米面，供我那孩兒一口飽飯。”

“你們吃吧，我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若真有一天沒了，就拖到菜市口，你們年輕，未來路還長着。”

傀一時間怔愣住，濃烈的情感包圍着他，沉重得壓得人快透不過氣，他一面被這些情緒弄得心緒不甯，一面身體又誠實地吸收着濃郁的情緒，受傷的部位緩緩愈合，卡住的修為也有些微松動。

邊上的儡沒有說話，想來也是在同他一樣，汲取着這座城池百姓龐雜又極端的情緒。

傀抓住了儡的手，語氣是少有的鄭重，“我們儲物袋裡的糧食不夠。”

情況比想象中還要嚴重，況且他們本身就是出來做誘餌的，真正的救濟糧在浮艇上，被宸迦倆兄弟押送着先抵達上郡區。

南域七郡依據境内城池發展狀況分為上中下三片區域，歸屬于上郡區的城池各方面都很發達，居住着世族、商人、學者等有一定社會地位的人群，中郡區次之，下郡區······宸迦還保留着下郡區，大概是因為有些地方傀儡還是取代不了人工吧。

而水無城，很明顯，是下郡區中的下郡區，墨兮鞭長莫及。

“要想辦法籌糧。”傀眯起眼，心裡盤算，這裡離西南邊境線不遠，如果從西域購買糧食，最快一天便可到達。

然而所有盤算在到達城主府後都落空了，原因無他——就這窮困潦倒的樣，城主過得也不比底下百姓好多少，看看這危房，看看這餓得凹陷的臉頰，傀甚至懷疑整個城主府還沒他兜裡錢多。

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城主表示願意配合兩個傀儡演戲，至于買糧的事情，傀拿出私房錢先自己墊了，回頭如果墨兮不給報銷他就掀了他的寶貝棋室！

儡雖然上崗沒多久，但墨矣也不是小氣的人，該給的零花錢也不少，他翻了翻儲物袋，拿出的銀錢也是筆可觀的數字。

傀立刻打開玉牌，線上下單，原本挂在交易行的一石一銀的糧食，在聽到運送地點為南域後，立刻暴漲到一石二十銀，這還僅是刨除镖師費的部分，整整漲了二十倍！

傀直接隔空嘲諷，“前線你我盟軍還在共抗北域鐵騎，現今南域有災，閣下發域難财不合适吧？”

對面商家也是個打哈哈的老手了，圓滑地回複，“正是前線戰事吃緊，糧價才居高不下，我這糧鋪也不知何時被征召，一銀是給西域百姓的補貼價，到了南域那就不能這麼算了，我偷偷賣給你，回頭軍爺征糧交不齊，我可是擔風險的。”

風險個錘子，欺負他沒上過北方戰場是吧，傀冷着臉還價，“五銀，貪心不足蛇吞象。”

“道友别動怒嘛，小本經營，說實話我們西域今年也是雨少欠收，說不定明年糧價就要上漲呢？”

傀才不信他的鬼話，西域土壤肥沃，又是集約化農場，種植成本比南域低多了，“十銀，不同意我就換一家了。”

“好吧好吧，看在您第一次惠顧小店，給您個折扣價，十銀就十銀，不過要交三成定金。”

傀氣得簡直想隔着傳訊玉牌給人下蠱，然而這家店鋪是距離水無城最近的，價格也相對合适，隻得捏着鼻子認下了，回頭等他有機會到西域，一定把今天吃的虧坑回來。

交付定金後，傀開始根據儲物袋裡現有糧食數量，安排分配。

“五萬人，五萬人一天要吃多少糧食？”傀腦袋有點卡殼，他望向一邊的儡，儡回以同樣茫然的眼神，他也不知道，于是他們一起把目光轉向城主，城主姓荀，是水無城本地人，宸迦傀儡大軍兵臨城下，他主動投誠，說他懦弱也好，惜命也罷，最終是保護住了一方百姓。

荀城主歎了口氣，開口道：“若是熬成米粥，隻保證餓不死，一石可供養三四十人一天。”

這······這有點供不起啊。

傀發現之前在書上看到的什麼以工代赈在這裡根本施行不起來，光是餓不死就要耗費這麼多糧食，讓他們幹活得吃多少啊，養不起，根本養不起！

他發消息詢問墨兮怎麼辦，卻久久得不到回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