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便不打擾了,不過在下也是一名陣修,不知兩位是否需要再加一層隐匿陣,以避免神識探查?”她能看出布陣之人并不精通,手法非常粗淺,“或者我可以再擴大隔音陣覆蓋範圍,以減叨擾之過。”
“不打擾不打擾,這,麻煩道友了。”音修男子有些驚喜,他與室友縮在狹小的陣法之内确實有些相互影響,如果能擴大點範圍,自是極好的。
“舉手之勞。”青稚雅掐訣,為他們擴大了陣法範圍。
然後收獲到兩人的感激。
“在下沐離音,是一名鼓手,這位是萬九,是煉器師。”音修男子眉目清正,笑容爽朗。
那煉器師則是個面容清秀的少年,他似乎特别容易含羞,說話聲音也很輕,恐驚擾了旁人,“在下萬九,于陣法一道略知皮毛,布置得粗陋,叫道友笑話了。”
青稚雅覺得那少年有點面善,說起來,那個被她打傷的執法堂師兄裡有個叫什麼來着,狄五條還是狄六筒的,長得跟這少年有點像。
她不免多看了萬九幾眼,後者注意到她的打量,臉頰漸漸暈染開一層绯紅。
青稚雅撇開視線,錯覺吧,那位狄師兄特别剛的,拼着被打斷幾根勒骨也要阻止她擊殺那幾個敗類,事後她上門道歉也是直言按規辦事,讓她乖乖受罰,好好悔改。
總之,嗯,就很剛。
她調整了下心态,大方地介紹自己,“在下慶有财,是一名陣修,石教官手下的,日後大家都是袍澤了。”
“好名字。”“有福氣。”
兩人同時張口誇贊,聲音重疊到一起,頗有些滑稽,發現後均是尴尬地别過臉。
青稚雅覺得這裡的人淳樸得可愛,冷風一吹,她的心境又通達了幾分,當下笑道:“那我便不打擾了,二位注意勞逸結合,别累壞身體。”
說完揮揮手,縱身跳下雪坡,徑直往營帳方向飛掠而去。
沐離音看着她的背影,感歎道:“這世上還是好人多的,是不是?”
萬九贊同地點頭,“所以我們要更努力地修煉,争取不做别人的拖累。”
“一起加油!”沐離音鄭重地點頭。
兩人回到各自位置上,繼續訓練。
這時沐離音耳邊傳來一道譏諷之聲,“就你那資質,再修煉一百年也進步不大,何必徒勞,把身體讓給我,我會讓這具身體走到音修的巅峰。”
那聲音年輕又刻薄,然而奇怪的是,邊上萬九就像沒聽見似的,完全沉靜在煉器之中,半個眼神也沒分過來。
沐離音就像習慣了這嘲諷,平靜的聲音自心底傳給那不忿的靈魂,“聲聲,我對于你的遭遇很抱歉,可是害你早夭的并非我,你的怨恨不該針對自家兄長。”
“是啊,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為什麼活下來的是你!”心底的聲音變得尖銳,他像被踩住尾巴的貓,尖刻地吼道:“我是族内百年難見的天才,而你,一首曲子要練習二十幾遍才能找準調子的廢物,憑什麼,憑什麼死掉的是我!”
“回聲。”沐離音的聲音有點生氣,“即便我天資不足,可我也想以獨立個體的身份活下去,族内用秘法讓你的靈魂在我體内保全,我難道就不委屈,不怨恨嗎!”
“可是聲聲,你是我弟弟,親弟弟,我們是最親近的人。”他低低說,鼻子有點泛酸,“我願意分一半身體使用權給你,因為我愛你,我希望你能以這種方式活下去。”
“所以不要怨恨了好不好,我們一起進步,一起扛起家族的責任,好不好?”沐離音聲音透着疲憊,這樣的争吵自從弟弟的靈魂入住他的身體,便不知道發生了多少次。
關于身體的使用權,關于未來的規劃,關于各種細瑣的小事情,他們爆發過出生以後最強烈的争吵,他們的靈魂在一具身體裡打架,最後是沐離音這個身體原主人憑着靈魂與身體的契合度強壓下了不聽話的弟弟。
“誰要跟你一起,你個廢物,這麼多年了,連為我報仇都做不到,你這個廢物!廢物哥哥!沒用的哥哥!”沐回聲的聲音委屈中還透着哭腔,“你怎麼這麼廢啊,修煉了這麼久才金丹期,要什麼時候才能殺掉那個老東西。”
沐離音蹙了蹙眉,問:“你确定真的是大長老動的手?”
“我能認錯殺了自己的兇手嗎!”沐回聲尖叫起來,“都說了多少遍,就是那個老東西,趁我落單時下得黑手!”
“可是大長老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你是家族振興的希望,是百年難遇的天才,他每次見到你都很高興啊,對你比親孫子還親······”不是沐離音不相信弟弟的話,實在是這說不通啊。
哪家的天才人物不是寶貝似的捧在手心,就算是派系鬥争——笑死,沐家這個三流小家族根本沒什麼好鬥争的,蛋糕就那點小,争上了族長之位,也不過是多了全族吃喝拉撒的煩惱,然而沐回聲卻是可以把蛋糕做大做強的天才。
“誰知道!”沐回聲氣哼哼,“你把身體讓給我,我給你演示一遍,好好感悟!真是的,為什麼有人敲鼓還能走調啊!”
這次沐離音沒有争辯,他的天賦确實遠不如弟弟,乖乖把控制權讓出來。
沐回聲取得了身體控制權,先是深深吸了口充滿冰碴子的空氣,然後全身氣勢一凜,那張平淡謙和的好人臉一下子變得富有攻擊性起來。
“咚!”第一聲鼓聲落下,緊接着第二下第三下,鼓點密集,仿佛滂沱大雨,砸落地面濺起顆顆水花。
煉器中的萬九愕然轉頭,呆愣愣地看着滿身豪邁氣的室友。
這,原來沐兄内心這麼剛強的嗎?
鼓聲時而急促,時而緩慢,時而清脆,時而沉悶,這時敲鼓的青年就像統領着千軍萬馬的元帥,而他手中的鼓槌就是那号角,他指揮着軍隊沖殺、布陣、包圍,流暢的鼓聲一浪接着一浪震動着耳膜,也震動着旁聽者的内心。
萬九隻覺呼吸急促,熱血沸騰,恨不能來個一隊魔獸,殺他個痛快。
拿起鼓槌的少年神采飛揚,動作舒展間好似在燃燒自己的生命,看到之人會有一種強烈的“啊,他便是為此而生”的感慨。
沐回聲,永遠是一個天才。
“感覺到了嗎,哥哥?一個合格的音修,靠得不單單是修為與技巧,而是引起聽者共情的能力。”沐回聲滿足地低歎,“如果你沒有樂器就是生命的覺悟,又将如何與我比肩呢?”
“我可以沒有生命,但我不能沒有音樂。”沐回聲語調狂熱,“即便我死了,屍骨腐朽、姓名被遺忘,可音樂,會永遠流傳下去,會被千百世的後人聽到,會跨越時空,帶給他們無盡的力量,這便是音修一生的圓滿了。”
沐離音早已淚流滿面,萬九聽到的是鼓舞将士的行軍曲,而他聽到的卻是弟弟濃烈的不甘與渴望——對音樂的極緻追求,九死未悔的追逐。
所以,我好恨,為什麼活下來的是你,我明明、明明更有才能、也更努力,有那麼多歌曲未譜寫,有那麼巍峨的高山等我去攀登,有那麼美妙的風景未曾領略,可是我偏偏死了,好不甘心啊······
沐回聲帶着濃烈的不甘退居回身體深處,他呢喃,“再努力一點吧哥哥,要拿命去愛啊。”
“我會的。”沐離音閉眸,再睜眼時語氣堅定,“我愛音樂,并不比你少,選擇做音修,我亦無悔!”
一邊圍觀了全程又好像什麼都沒讀懂的萬九迷茫地眨眨眼,原來人的情緒變化可以這麼快的嗎?或許,撫琴弄畫的都比較感性吧?
不過,沐兄是不是突破了,看來我也要努力了。
自我激勵的萬九更加投入地訓練起來,畢竟頂着全家人的反對選擇了煉器這條路,怎麼也得混出個名堂才有臉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