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的夢變了。
夢中鲸魚人全部都不見了,他也被水流卷走,重新回到海面上。海水成了波濤洶湧的紅色,天空黑雲重重,雷電閃爍。
他趴在一艘不知名的船上,海浪就在低于船身不到一臂距離的位置狂嘯。
船體左搖右晃,紅色的海水拍上來,阿玉死死抓住欄杆,傻傻地望着遠處海浪中,那一片渺小的、白色的舟。
那上面....阿玉放大瞳孔,那上面是媽媽!
“媽媽!”他開心沖那邊呼喊。
媽媽從海裡上來了!媽媽坐上我送去的小白舟了!我救下媽媽了!!
阿玉奮不顧身往圍欄上爬,“媽媽!!!”
海風吹走了他的呼喊,那一葉白舟在海浪裡消失,出現,消失,又出現。
他高高舉起手,揮舞。
“媽媽這邊!!!阿玉在這裡!!!!”
可是對方聽不見,似乎也看不到,靜靜站在小白舟上,長發在風中舞動。
阿玉不知道喊了多久,又晃了多久的手,他感覺喉嚨好痛,肚子也好痛。
漸漸地,他聞到了一股腐敗的味道。
阿玉開始嘔吐。
這股味道無處不在,他怎麼掩住口鼻都還是聞得到,嘔吐之後,喉嚨和胃部的灼燒感越發強烈。
他的意識在紅色的海洋沉浮,偶爾醒來,看見水面上漂浮着一具腫脹的屍體,偶爾混沌,在遼闊的海面呼喚一隻白舟。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變得嘶啞。
他陷入無法言說的怪味中,泡在水裡的腿部出現糜爛的疼痛。
他開始無法呼吸。
微微擡起的狹小眼縫中,那張腐敗的有些恐怖變色的臉在逐漸複原,阿玉不由自主咧開嘴角。
他看見媽媽從水裡坐起,長發柔順,皮膚健康,眼裡閃着淚光。
媽媽伸出了手,是擁抱的姿勢。
“阿玉,到媽媽身邊來。”
“媽....媽...不要,抛棄我...”
他委屈地湊過去,努力擡起手。
‘砰’
一道巨響,刺眼的光亮湧進浴室,穿着制服的警察闖進來,沒一會便發出聲聲幹嘔。
阿玉恍若未覺,一遍遍念着。
“媽媽,不要抛棄我....”
有人抱起他,“這個孩子還活着!”
阿玉盯着浴缸,黑漆漆的瞳孔裡倒映着那個無法稱作人的軀體。
他沒有掙紮。
此刻,阿玉從未如此清晰意識到,媽媽不在了。
警察給他裹上了毯子,對他說話,将他帶到外面。
他在客廳看見和警察說話的蔡媽媽,她對上他的眼睛,下意識打了個抖。
視線遠去,阿玉離開了那棟房子,可那股味道卻怎麼也散不開。前幾天蔡媽媽送進來的食物阿玉吃了一些,但又吐的差不多。
護士問警察他的名字,警察說:陸觀玉。
可另一個女人卻說他叫唐玉。
阿玉沒有思考為什麼,他盯着天花闆,大腦一片空白。
那個擅自更改他姓名的女人天天都來,也不做什麼,就待在旁邊和他說些有的沒的。
吃了什麼,喝了什麼,什麼好吃,什麼好喝,今天外面下雨,明天外面出太陽,路上看見了松鼠,有樹葉掉在頭上.....
第二十天,躺在床上的小孩子終于煩了。
他冷漠地看着絮叨的女人,“你好吵。”
她卻笑着說:“原來你不是啞巴啊?我先做個自我介紹吧,我叫唐星竹,是你媽媽的朋友。”
阿玉的眼神終于一變,但也僅僅變了一下,他收回視線,長長的睫毛遮蓋住神色。
又成了不說話的‘啞巴’。
唐星竹卻不在意,她打扮精緻,一舉一動散發着優雅的氣息。她思考了一會,笑着道:“你媽媽叫姜瓷對吧?她懷你的時候我還摸過她肚子呢!”
“你名字裡的玉,還是我起的,因為君子如玉,我和你媽媽期望你如白玉一樣溫潤無瑕。”
發現小孩移過來的視線,唐星竹繼續侃侃而談。
“姜瓷雖然性子很安靜,卻喜歡豔麗的紅玫瑰,她還經常被紮傷手指對吧?”
“她身體不好,吃的比較清淡,吃飯也不說話,最多吃半碗,喜歡喝山藥排骨湯,很擅長畫畫,你家裡還有間畫室,這些我說的都沒錯吧?”
她溫柔地看着小孩子防備的眼睛,起身,“好了,今天也晚了,我明天再來。”
阿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脖子情不自禁擡起來。
直到門關上。
良久,他倒回枕間,嘴唇抿的越來越緊,黑色的眼睛逐漸濕潤。大顆的淚珠滾下來,一滴一滴沒入耳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