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得此言,景诏不聲不響,隻是用喜怒不明的目光凝望蕭夕朝的身影。
有過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不論是蕭雲籌還是蕭夕朝都罪不至此。如果他不是太子,能夠坐下來跟蕭夕朝好好談一談,或許不至于走到這一步。
吉公公還在等待他的下文。
良久,景诏拿出西陵王和蕭雲籌伏誅的信件要吉公公交給蕭夕朝。
“這……公子一時間怕是受不得如此大的打擊,不如……”
吉公公猶豫了,他手裡托着的不單是一封信,而是刺向蕭夕朝的利劍,他看太子臉色,好像故意這麼做的。
景诏說:“有本宮在,什麼都能熬過去。”
吉公公不敢違抗太子的命令,他明白太子的用意,殘忍的事實就要用最平淡的方式擺在蕭夕朝面前,才夠錐心刺骨。
他看向廊檐下的年輕人,頭一次覺得太子不該如此。
湖面十裡風荷晃動,花葉搖晃間仿佛情人呢喃私語,八月俨然寒冬。
吉公公兩手捧信,重若千鈞。
入夜後屋子裡兩樽冰釜散發着涼意,激地吉公公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跪在地上顫聲道:“前幾日我朝讨伐西陵的戰報傳回,請公子過目。”
蕭夕朝察覺到他的異常,一時間接不過那封信,他隻問:“押送西陵皇室入京受審的隊伍,何時到晔京?”
“西陵王子女十三,加上王室手足和内宮嫔妃共有八十餘人,大約一個月抵達京都。”
“不對。”蕭夕朝搖頭,他說:“除了我和胡齡,應當還有十四個王室子女。”
吉公公面色沉痛,擡手遞出信件:“西陵王欲帶兵潛逃,為大周軍隊射殺,世子蕭雲籌見大勢已去,已經自刎于殿前!”
“呲——”
蕭夕朝手中的珠串斷開,散落滿地。
凝滞的空氣中是珠子不斷抛起又落下的聲音,冰釜散發的幽幽寒氣,裹挾着剛才的每一個字狠狠穿過蕭夕朝的身體。
“世子未曾參與謀逆……為什麼?”他已近乎失聲,“他沒做過這樣的事,不可能自殺!”
吉公公不知如何作答,他不住磕頭:“事已至此,公子千萬節哀啊,隻要還有殿下在,定保公子安然無恙。”
蕭夕朝想起來了,還有太子。
“殿下答應過我的。”
“事關謀逆,殿下也是無可奈何,求公子多體諒殿下,想想新梨園的側妃娘娘,她還需要公子照顧呢!”
吉公公怕蕭夕朝悲痛之下做出極端舉動,那和太子才是真窮途末路了。他搬出胡齡,希望蕭夕朝多少為妹妹考慮一二。
“殿下呢?他在哪?”蕭夕朝神色木然,呆呆地問道。
“殿下朝事繁忙,晚些來看公子。”
蕭夕朝走向床榻,動作遲緩的像個行将就木的老人,他需要時間來接受這個消息,吉公公無聲的退下。
月光迢迢哪知人間疾苦,景诏站在廊柱邊,吉公公出來向他複命時,他隻擺擺手要吉公公噤言。
吉公公侍候蕭夕朝有段日子了,太子對蕭夕朝的喜愛不能作假,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值得太子這樣對待蕭夕朝。
他偷瞧一眼太子。
形單影隻的景诏,看月亮,看荷塘,唯獨不看屋内一眼。
等到夜色深沉,敲了一更又一更天。
吉公公困的快要站不住腳,上下眼皮不停打架。
景诏手指被夜風吹涼,他摘下一片樹葉,掐了兩把後随意扔在地上,然後大步上前重重推開了久閉的房門。
穿過珠簾,越過屏風。
蕭夕朝筆直的坐着,好像一尊破損的木偶,地上是拆開的荷包跟一張被打開的信紙。
戰報蕭夕朝沒有打開,那地上的是什麼?
蕭夕朝擡頭,看見來的人是景诏,他眼神先是怨憤不解,然後轉向冰冷,似乎眼前的人不曾與他朝夕相對,僅僅是個陌生人罷了。
景诏所有溫和在蕭夕朝那一眼中消失殆盡,他走過去撿起地上的信紙打開。怪不得蕭夕朝近來常刻玉章把玩,他是真的膽大包天,竟敢私刻太子印章,僞造印信。
“本宮給你的東西,他也配用的嗎!”景诏從袖口掏出那封真正的印信,還有蕭夕朝寫給蕭雲籌的信紙,一并扔回蕭夕朝懷裡。
蕭夕朝眼神也不擡起,果然什麼也瞞不過太子,他嘲諷的笑了一聲,“殿下給我用他的機會了嗎?”
這是比瓊林那一天還要鋒利的蕭夕朝,心愛之人的每句惡言都準确無誤的紮進另一個人心頭裡。
“蕭雲籌與西陵王謀逆是事實,本宮不曾傷你其他兄妹分毫,胡齡也好好的呆在東宮,你有何不滿?”
“那蕭雲籌是怎麼死的?!”
景诏答:“自刎在你們西陵大殿堂上。”
蕭夕朝不相信景诏所言:“他是自殺嗎?”
“事關謀逆,他若不是心懷愧疚自殺,難道是本宮把劍架在他脖子上的嗎?!”景诏保持最後的理智,回答蕭夕朝的問題。
沉默的人變成了蕭夕朝,他始終不肯相信蕭雲籌謀逆,龐隽說過的,蕭雲籌多次勸阻西陵王。是西陵有人脅迫他,還是王室推他一人出來頂罪?
蕭夕朝一字一句道:“自始至終隻有西陵王心懷不軌,蕭雲籌百般勸阻任然無濟于事,為此而死的人不該是他。”
“我還欠了他一份恩情。”
遲來的悲傷沖垮了蕭夕朝,他睜大眼睛落下兩行淚來,為蕭雲籌的死也為自己的猶豫追悔莫及。
景诏亦在他的哀恸中陷入魔障,他心底也在隐隐的擔憂着,他殺了蕭雲籌,卻恐懼于承認自己的罪行。
“你和他是什麼關系,要為他如此傷心?”
月色哽咽,沒有人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