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去世得早,父親沒過多久便娶了繼妻,齊昤縱然一直護着她,可到底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所以她後來漸漸跟顧知然走在了一處——在承平十三年,他于秋獵之時被許杏所害,雙腿殘疾、再不能登臨大寶之後。
她後來時常想,少年時那些對顧知然生出的青澀而懵懂的心動,是否便是因為他無邊無際的包容被她讀作了自己缺失的關懷,而當那些關懷在帝姬落下的一滴血中逐漸延伸成了懷疑與别有用心時,她便将自己從中硬生生抽離而去,不再回頭去看,而隻是一昧地向前走着——左右她已經如此度過了二十年,早已習慣了。
而對于遊肆,也是一樣的。她不介意他打不過遊紫,也不介意他到底能不能把自己保護好,她隻是想走一段路,和一個對她全然坦誠的人一起。
可也就是在上了九巍山之後,她發現首先做不到這點的人竟然成了自己。從遊紫的那段夢境中醒來,她看見了自己的别有居心,明了她像帝姬一樣自私自利隻為自己的活,方知有時無知未嘗不是一種幸福,才能略微體會一二分顧知然的苦楚——盡管她如今依然不知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
而現在,她面前的是她的的師父:
一個全心關懷着她的人,一個在夢中選擇了齊小姐、而今又選擇了她的人,一個已婚的……絕不可能成為男主的人。
一個要求他人坦誠相待的人,自己是不是也應該做到坦誠?這問題她在自省那幾天問了自己無數遍,而今它又在她腦海之中回蕩着。
卞喧終于在自己身上找到了一團手帕,雖然它被疊得很周正,但因為疊得太小了,導緻那手帕被他展開時也是皺皺巴巴的。他他看起來是想将手帕遞給齊暖的,但或許又覺得有些矯情,最終皺了眉頭,上前兩步硬抓了她的手起來,直直地塞到了她的手心裡,然後飛也似地轉身,不讓她看到自己的的表情:“趕緊擦了,醜死——好吧我是說你長得這麼漂亮,哭了就真不好看了。”
“謝謝您。”齊暖順勢拿着卞喧的手帕擦了眼淚——那手帕大概是奚玉照繡給他的,上面繡着一枝蘭花,針腳細密,即使是在室内,也能瞧見上面流轉的盈盈華光,倒像是剛剛盛開的模樣。
花旁還用金線繡了一字“喧”,字體清秀優雅,正似奚玉照本人一般:“這是師母送給您的嗎?”
不知是不是因為還擔心着她的情緒,已經坐回她對面的卞喧隻點了點頭,并未像平時一樣多說些什麼炫耀的話。“我剛才說話是有些過,總之你自己斟酌着把重要的事情趕緊交代了。”他如此說着。
“其實沒什麼不能說的,不過我以前未曾和人說過而已。”齊暖将手帕仔細折好,又站起來恭恭敬敬地雙手交還給卞喧,在卞喧還算滿意的哼聲之中,她繼續道,“隻是師父真的要全聽嗎?我擔心您像幾天之前般,焦慮許久,再做幾版方案出來。”
畢竟幾天之前,為了描述卞喧對她的上心程度,又為了勸她出來吃飯,岑南枝也是将卞喧的保護方案苦口婆心地透了出來。
“……你最好感謝你剛才剛哭了一場,因為一會兒你說完後,我馬上就要去找岑南枝算賬去。”卞喧面上滿意的神色淡去,卻而代之的是滿面的羞惱與尴尬,“你說,我還就不信了,能糟糕到哪裡去?”他挽起袖子來,擺出一副非聽不可的樣子來。
于是齊暖坐了回去,頂着他燃燒着鬥志的眼神,開始從帝姬滴血的那個夜晚講了起來。
一個時辰後。
被巨大而爆炸的信息轟得滿臉絕望的卞喧也顧不得什麼師長的架子了,他徹底癱在桌上,生無可戀地道:
“你是怎麼活到現在的,擱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齊暖早知卞喧會是這反應,也知道他并沒有他面上表現出來的這麼絕望。于是笑了笑,微微歪頭,攤了手道:
“既然沒死,便努力着,能自由地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