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完了,但我沒有被趕走。”
……
“我看不錯。”那個瘦瘦高高,戴着眼鏡的男人自言自語着,然後對小倪約說:“你過來,你也想拍戲麼,喏,你站那兒去,待會光打過來的時候,把你剛才在門口的樣子演一遍。”
“演一遍?怎麼演?”
“你剛才怎麼走的,一會就怎麼走。”
“然後呢?”
“待會燈光過來了,你就看着她。”導演指着講台前的一個女人,雖然畫了老年妝,但氣質依然讓人一眼驚豔:“她也會看向你,她看向你的時候你就看着她,然後……就像我剛才逮着你那樣,有點畏懼。”多啰嗦兩句他就煩了:“哎呀,說多了你也不懂,你自己找找感覺。”
然後。
然後他就稀裡糊塗走了過去。
……
“我依然很焦慮,因為這些人不給我錢還要讓我白打工。”
“然後你就罷工了?”許盼一情不自禁笑了起來。
“沒有,我在回想自己剛才做了什麼,又思考他說的感覺是什麼意思,可我還沒想清楚,光就照了過來,我不自覺回頭,那個女老師也擡起頭,她的眼神太震撼,就像……”
“就像什麼?”
倪約長長歎了口氣,指了指腦袋:“就像我從未見過的媽媽,又像倪警官,在那之後的十多年裡,他們的模樣在我腦海裡都是重疊的,而演戲在我看來,原本就是給人創造希望的。”
許盼一沉默了片刻,問:“最後他給錢了嗎?”
“沒,賴了好多年呢,我每年見他還找他要呢!”倪約的語氣輕松起來。
許盼一忽然明白,這個人極有可能是高明睿的爸爸,高頌,聽說高頌這個人非常擅長拍年代劇和正劇,那種細水長流輕易就會拍得無趣的劇情,卻總能拍出強大的吸引力。
“當時拍完他把我叫過去,跟我說:對,就是這個感覺,不用再找了。并且讓我這兩天每天在學校多留一會。”
“我說有錢麼?”
“他問我:你拿錢做什麼?”
“我告訴他,我想給我爸爸買根皮帶。這成了我們之間的秘密,沒有和任何人說。我覺得拍電視很有意思,每天回去得越來越晚,福利院的阿姨擔心我,就找到倪警官,他偷偷來堵我,才知道我在拍戲。”
倪約恍惚了一下。
那天,倪正國出示了警察證,門衛沒有攔他,他徑自走進了操場,在看到大燈,攝像機和亂中有序的工作人員後,明白了他們在做什麼,悄悄繞到教學樓後。高頌在給小倪約講戲,走出來的時候,三個人撞了個正着。
高頌愣了一下,從小孩的表情裡恍然大悟,說:“噢,你是他爸爸吧,你兒子很有天賦!”
倪正國愣了一下,小倪約心虛,不敢看他眼睛,但又忍不住想知道他的反應,偷偷挪回視線時,就見他用力朝高頌點頭。
這一幕,烙在了倪約的心裡,在任何時候回想起,都那麼的清晰。
“倪警官把高導叫到一邊,我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但後來,在劇組離開的那天,我聽到高導打了個電話,跟人說:你那片子找到主演了嗎,我有一個合适的人選,推薦你試試呗,不好?我推薦的能不好?不好我把攝像機吃了!”
許盼一沒有見過高頌,隻看過他的活動照和領獎照片,但不知道為什麼在聽到最後一句話後,腦子裡自動補全了他的神态。
好半天他才恍惚想起來,這句話高明睿好像也說過。
倪約望着天空,天上鳥群飛過,人間依然人間。
“那個劇組我後來去面試了,而那部劇叫,《去鶴空山》。”
“從始至終,隻有倪正國是我的親人。那個時候的我一直執拗地認為,親生父母對我來說是不重要的,也不是我在意的,我身邊在意的人就那麼幾個,但這其實是一種偏激的遷怒,因為沒有一起生活所以毫無感情,但歸根究底,這也不是他們的錯,我的苦不是由他們造成的,如果說狗生是受害者,那麼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也是。”
“如果狗生可以釋懷,我希望他們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