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這麼說,許盼一感到詫異。
針對尋親這件事,倪約的表現不積極且很冷淡,甚至有些抗拒,在别人看來難以理解,畢竟這些年認親的新聞不少見,媒體宣揚的大概都是血脈無法割舍,所以雙方一見面就抱頭痛哭,但許盼一卻說不出任何站在道德高點上指責的話。
戚繁繁拜托他去勸倪約的時候,已經偷偷跟卓茂了解過情況,帶着整理好的資料來遊說他,他把那些資料看完後,立刻鎖在了櫃子最底層。
可那些字卻像手上的倒欠,平時不礙事,但若你忍不住去撕,就會鮮血淋漓。
倪約被賣到邊陲的高城寨,作為老光棍的香火傳承,改名狗生,因為被賣去時一歲不到,基本沒有記憶。
戚繁繁本人是主張尋親的,因為網上風向變了,大部分網友心疼倪約,對他的過去抱着一種悲天憫人的态度,如果此時決心找到家人,說不定會有很多人站出來幫忙,通力合作下,幾率高得多。
當然,她作為一個出身良好的普通人,自然以親情為重,還是希望倪約能找到真正的家人,畢竟,從目前已知的消息來看,倪約的走失并不是他的父母故意為之,而是因為十惡不赦的人販子。
于是她私下找過卓茂,并自作主張暗中打聽,但卻得到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在過去的十多年裡,一直沒有人找過倪約,所以即便近年來各省聯網,基因庫裡也一直沒有匹配的DNA。
戚繁繁不僅把資料給了許盼一,也告訴了他全部自己已知的事實。
“倪約十歲時,遇到了那個被拐到大山的女人,十三歲的時候被打拐的警察帶出山村,因為沒有家人,被送到福利院學習,後來因為拍攝《去鶴空山》走紅,經紀公司想要簽他,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他的。”
“那部電視轟動全國,倪約也一舉成名,哪怕不知道他的本名,也一定知道裴鶴。”
“因為買賣不同罪,買家并不入刑,他被解救後,鄉裡的老頭賊心不死,一直想把他找回來,後來經人提點,在電視上看到了他,帶着高城寨的人又找了過來。”
“一開始,他們試圖打動他,但倪約已經上學,分得清是分黑白,斷然拒絕,于是那死老頭惱羞成怒,轉而勒索他,否則就要把他的過去曝光出來,還要找他粉絲的麻煩,甚至還要報複倪警官和他的家人!”
“他太懂事了,不想拖累公司甚至拖累我這個菜鳥經紀人,沒有把實話告訴我們,自己頂着壓力,在走投無路之下,差點要跟人同歸于盡。幸好被每年來看他的倪正國阻止,兩人聯手找了證據,把老頭送進監獄,這事才沒有鬧開,隻是在網上小範圍傳播。”
“網友不知全貌,說什麼的都有,造謠他爹媽犯罪被抓他沒人要的,罵他從小拍戲圈錢的,說他連初中都沒讀完小混混出身的,如果他不是個男的,估計要被黃謠淹死,沒準還會被各種p圖,相反,曝他福利院出身已經是輕的,也不是第一次,隻不過以前上網的人沒那麼多,很多人看不見。”
“因為他和倪正國統一口徑,後來我知道情況,以為他隻是遇到了家裡窮親戚鬧事,要知道出身不好,家庭關系差,火了之後又被找麻煩的明星在娛樂圈裡還不少,以前港台那邊不還有父母賭博,拍戲替父母還債,不給就來敲詐的。”
那時候的戚繁繁也隻是個剛剛大學畢業的小經紀人,因為倪約還是未成年,沒有監護人,公司又摳搜,想要節約助理的錢,就把作為她派過去,一個人幹兩個人的活。她經驗尚淺,無法處理,最後公司出面,不知道雙方談了些什麼,但得知消息的她宛如五雷轟頂。
倪約要跟公司解約,公司不但同意了,最後還沒有讓他賠錢。
在那之後,倪約同她告别,選擇繼續讀書,離開大衆的視線。其實戚繁繁那時候是不理解的,現在複盤,才明白,大概倪約也是怕官司還沒打下來,持續的曝光度會緻使身邊的人繼續被高城寨的人糾纏,所以幹脆放棄,而公司不想惹禍上身,也就順水推舟。
當時許盼一就脫口而出:“那為什麼他後來又複出了?”
戚繁繁沉默了很久,茶舍那麼暖和,但她整個人都在發抖,語氣也沉得可怕:“我跟卓警官了解到,高城寨那邊實在太窮,從十幾年前開始,村裡的人就陸陸續續出山販|毒,前兩年該抓的差不多都被抓完了,他才放心回來的。”
是怕這些惡貫滿盈,利欲熏心的人傷害他在乎的人吧,隻要他沒有任何利用價值,消失在大衆視線中,那些人就不會想找他。
不過,許盼一不覺得隻是因為這麼簡單的理由。
他心裡裝着事,可心思卻很淺,藏不住,在倪約面前來回晃了兩圈便兜不住了,逮着機會問他:“你後來複出,是因為高城寨的人已經不能威脅你了?”
“你知道了?”
“嗯。”
倪約表情很悲傷,即便是他這樣光風霁月,經曆坎坷内心強大的人,在戀人面前,仍免不了在乎自己的出身,許盼一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抓着他的手要解釋,倪約卻直接把他拉入懷裡,笑了起來:“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這麼問?”
許盼一想了想,說:“之前你告訴我,百科上你的詞條裡的戶籍地還寫着高城寨,如果那裡涉毒,你害怕被扯上關系,想讓人修改掉,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如果你不曾為惡,也不怕他們,找麻煩的人能送進去第一次就能送進去第二次,就更沒必要走,怎麼都說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