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孤這位皇兄因眼疾的緣故,脾氣古怪,到了夜間慈甯宮内不會點燈,夜路漆黑難行,太醫要多加小心啊。”
小太醫像是風一般穿過了他的身側,很快就不見了身影。
太子微微側過臉,笑了笑。
用來坐下的茵席隻有一個,茵席前的矮桌上擺放着一碗茶湯,此時正散發着氤氲熱氣。
這碗茶湯端上來的時候滾燙,現在才降到适宜溫度,讓先前請來的賓客完全無法入口,卻并非是侍女們待客不周。
因為這碗茶并非為許雲清準備,茵席同樣也不是。
太子振袖而坐,坐在了許雲清曾坐過的位置上。
有人影自屏風後緩緩走出,燭影在屏風上投出漆黑剪影。
“就這樣放他走。沒關系嗎?”
那道聲音裡透着遲疑:“太子殿下,我們……會不會操之過急。”
太子對着黑暗中的身影舉杯,自顧自将茶一飲而盡。
他狹長眼眸微眯:“放心,他一定會去。”
*
許雲清抓着從侍女們那裡借來的小燈籠,急匆匆奔跑在泥濘的小路間。
他不是傻子,在聽到那侍女的話之後,他下意識觀察了下周圍人的表情,感受到了宴會上那些人在聽到消息時或畏懼,或驚恐的視線。
瞬間的反應不可能做僞。
他們理所應當,認為容奕就是會做出這種行為的人。
其實有關于容奕脾性不好的傳言許雲清不止一次聽說過,但許雲清卻始終不信——
容奕怎麼會殺人呢?
雖然容奕曾經拿刀威脅過自己,那也隻是被禁軍追捕情勢所迫,他沒有對他造成過任何傷害,甚至還屢次三番幫助自己這個隻是萍水相逢的小太醫。
薪水是他給讨的,假期是他給要的,容奕是個好同志。可惜現在沒有人做這東西,要是放他們那個時代許雲清至少得給他送個樂于助人的小錦旗。
還有——
自那之後的每天晚上,容奕都會提着燈盞站在太醫院門口耐心等着許雲清歸來,然後笑着對他說:“今天也辛苦了,許太醫。”
一朝一夕,一飲一琢,與容奕相處的點點滴滴,許雲清都看在眼裡。
人當真可以僞裝得全然真實毫無縫隙嗎?
回憶裡,容奕與太子臨行前的笑容微妙重疊,最後變成了太子的聲音:
“太醫,你心中當真沒有疑慮嗎?”
許雲清重重晃了晃腦袋——
要問清楚。
得當面問清楚才行。
*
許雲清越走越覺得不對勁。
他按照太子的指引逐漸偏離了主路,隻覺得行路時碰見的宮女太監越來越少,周圍也變得越來越寂靜,到最後,就隻剩下了蟲鳴鳥叫的聲音。
夜色濃稠,周圍漆黑一片,林葉沙沙若鬼泣,樹影彤彤若鬼影,許雲清孤身一人站在巨大的宮殿門口,仰視着上方帶着歲月痕迹的古樸牌匾。
慈甯殿。
許雲清深吸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門扉開啟又關閉,最後一絲月光被阻隔在屋外,許雲清手裡的燈籠變成了唯一的光源。
不知道容奕在哪裡。
許雲清拎着小燈籠試探着往前前行。
忽然,許雲清隻覺得踩到了什麼硬物,他腳下一個踉跄,重重摔在了地上。
被劃傷的手腕尚且可以忍耐,但燈籠徹底碎了,零星火苗在地上艱挺地閃爍片刻,徹底熄滅在空氣裡。
這下就連最後一點光也沒了。
驟然失去視線,許雲清失去了方向感,他隻得茫然地摸索着,試圖跌跌撞撞找到正确方位。
但有些東西失去了才知道重要性,光線消失,過分依賴的視覺感官失了靈,許雲清走一步就得踉跄一下,簡直是寸步難行。
在這無比糟糕的境遇之下,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了。
哒哒,哒哒,哒哒……
一陣慢條斯理地腳步聲自空曠寂寥的大殿響起,許雲清慌忙捂住口鼻,縮在角落裡屏吸躲避,開始祈禱。
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上天沒有聽到許雲清内心的呐喊,那道腳步聲越來越清晰,最終停在了自己面前。來人的聲音裡帶着幾分興奮和戲谑:“呦,這裡還有隻小老鼠呢。”
三十九/
不是容奕的聲音。
許雲清在聽見那聲音的刹那便做出了判斷。
許雲清在男人發現自己的時候就在試圖解釋自己的來意,男人卻沒有給他機會。
他隻覺得自己後背一緊,後知後覺自己這是被男人粗魯地直接拎了起來。
感覺自己懸在空中的許雲清:……
看來還是個很魁梧健壯的男性。
許雲清試圖掙紮反抗:“我是來找……”
“吵死了,找死是不是?”
男人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像是嫌他吵,直接把他夾在了臂彎裡。
腹腔被頂住的許雲清痛苦地幹嘔了幾聲,掙紮得更加激烈。
男人聲音森冷地做着最後的警告:“你擅闖慈甯宮,我會帶你去見我的主人聽候發落。”
說罷,他嘿嘿冷笑。
“倘若你再聒噪吵鬧,我就直接将你殺了,再丢出去。”